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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鄉的路上。有時一些好心的中國火車司機會揹著法國排程,偷偷停下車來,讓這些陰魂們上車。他們在車上從不與旅客爭搶座位,他們總是試圖從旅客們的交談中聽到關於自己家鄉的訊息。但能如願的很少,因為現在人們已經有了新的話題,有讓他們深感陌生的別人的美麗家鄉,儘管它們依然凋敝、貧窮。但火車駛過的每一個車站,每一個村莊,每一座山巒,每一條河流,每一個山洞,都讓這些異鄉孤魂牽扯出絲絲縷縷的濃郁鄉愁。那一聲聲漸行漸遠的汽笛,讓座座荒冢裡的累累枯骨也騷動起來,讓他們燃燒不盡的思鄉磷火,在無垠的黑暗中為尋找他們的親人指路。
有一天一個偷偷擠上頭等車廂的孤魂面對一車廂的洋人老爺大聲說:“俺在火車輪子下碾壓了二十多年了,俺要回家。”
但是車上的洋人都聽不懂他的話,他們抽著大號雪茄,品著侍者送來的杜松子酒,就像看車窗外站臺上那些擁擠不堪、骯髒低賤的土族人一樣,對漂浮在他們身邊的孤魂熟視無睹。這些中國佬,不要說陰間裡的孤魂野鬼,就是活生生的人,也不過是這個星球上的劣等生物,不過是路經的一群牲口。紳士們在出行時總是讓僕人們趕開他們,不要擋道;女士小姐們抽出雪白的手巾,掩鼻皺眉,撐著洋傘,或者提著鑲花邊的裙裾,遠遠地避開他們。她們情願自己遇見的是一群歐羅巴的豬,也不願和這些猴子一樣敏捷、螞蟻一樣勤勞、外星人一般怪異的野蠻人相處在這片藍天下。因為他們是文明人,因為他們更善於掩飾,更知道虛偽。擁有文明的人走得越偏遠越蠻荒的地方,就越讓他們擁有無上的優越感。老卡洛斯說得對,世界這個大賭場,現在輪到白種人坐莊了,而且規則也由他們來制定,因此他們只贏不輸。
所以當那個擠上頭等車廂的不知名的孤魂在另一個世界的申訴和抗議,只是引來一陣陣輕鬆的笑聲。一個法國鐵路警察似乎終於感到了某些不對勁,他吸了吸鼻子,敏銳地察覺到與上等車廂裡淡雅、清新的空氣不相適的某種令歐羅巴人永遠都討厭的味道。他在車廂巡迴了兩遍,終於在車廂連線處的過道上發現了一件褪色的陰丹藍棉布大褂和一根打狗棍。那個孤魂就依附在他活著時的全部家當上。鐵路警察戴上雪白的手套,用手拍捏著鼻子,用一根火鉗挾住那孤魂,從車窗外把他扔出去了。孤魂在大聲地抗議、哀求,說洋老爺求求你,行行好,俺要回家。但是鐵路警察並不聽他囉嗦,他把那件破棉大褂扔出去好久,還感覺自己的手是臭的。
很多年後,這件破爛不堪的棉大褂還掛在路基邊的一蓬灌木叢上,日曬雨淋、風吹雨打。迷路的小鳥偶爾棲息上面,慰藉他孤寂的靈魂,帶給他一些永遠也聽不夠的故鄉訊息。在有閃電的黑夜,過路的火車司機可以看到那破棉大褂像一個追趕火車的人一樣在跌跌撞撞地奔跑。這讓他們非常害怕,再不敢讓他搭便車了,不得不拼命讓司爐往爐膛里加煤,驅使著火車一路狂奔,把那在狂風中追逐火車的孤魂遠遠拋下。儘管他們在火車“哐當哐當”的轟鳴中,能夠清晰地聽見這個追逐火車的陰魂在哀求:把俺的工錢……。帶給俺娘……。俺家在保定府……。
火車司機們並不知道,這個叫保定府的地方,冬天被大雪覆蓋,春天農家的四合院裡開滿梨花,夏天碧綠的田野海洋一樣廣闊無邊,秋天時,當中秋的月亮高掛夜空,樹上碩大的梨子如一顆顆孤獨守望的心,有個頭髮斑白的老女人在梨樹下獨自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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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穿山甲年(1)
鐵路修到南溪河谷一個叫人字橋的地方時,勞工的傷亡遽增。對法國鐵路公司來說,這是一座由天才設計家設計出來的鋼鐵大橋,像埃菲爾鐵塔的縮小版。埃菲爾鐵塔在法國有多轟動,人字橋在滇越鐵路線上就有多異想天開、浪漫大膽和不可思議。法國人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