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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色昏昏,莊周想找個地方歇息。縱馬來到一條小河邊,松韁下馬,人和馬俱已睏倦乾渴,一齊埋頭痛飲一氣清涼的河水,棗紅馬飲足了水,象是很愜意似的,低聲「咴兒」了兩聲,找青草去吃了;莊周坐在草地上,胡亂吃了幾口昨日在前邊鎮子上買的乾糧,看看天色已晚了,就想到附近找一些乾草鋪地上過夜。時近深秋,草色多已轉黃,莊週上高阜上用雙手扒拉,轉眼滿了一抱,走下來撂在平地上,又去扒第二抱。手伸進乾草深處,有物件硬硬的硌手,小心翼翼地撥開表層的草棵,入眼一具白晃晃的骷髏。莊周不禁一陣哆嗦,驚出滿身的冷汗。雖然這些天來看慣了遍地的骷髏,但夜色幽冥之際,離得這麼近,用手去碰觸,還是第一次。置身荒無人煙的曠野,周圍聞無聲跡,獨自面對一具骷髏,莊周怎麼也擺脫不了一股陰森森的恐懼,抱起乾草,匆匆回到平地上,看見馬兒在夜色中悠閒地蹓躂,心跳才稍稍平復。
夜幕遮沒了大自然的一切,也遮沒了莊周自己,只留下陣陣寒氣襲人的秋風。他在黑暗中枯坐了一陣,感覺到一種莫名的壓力,拿出火鐮來,點燃了乾草,攏出一堆火,看著那呼呼上躥的火苗,照亮了自己的身體,他心裡踏實多了。一會兒,火滅了,只剩下星星點點的火渣;又一會兒,連那星星點點的火渣也完全熄滅了。莊周又回到一片漆黑之中。強烈的孤獨感充塞了心胸。他摸摸自己的頭,摸摸自己的腿腳,都在;他想說點什麼,但是沒有人聽他的話。他想起了棗紅馬。起身將馬牽到草鋪旁邊,自己坐下,對馬講道:
「棗紅馬呀棗紅馬,老夥伴,老朋友,我們說點什麼吧!好,我先給你講一個故事吧。講什麼呢?就講一個黑夜的故事吧!從前有一個大儒,名叫臚傳,專門幹掘墓盜寶的勾當。但是,他雖然在黑夜裡幹那見不得人的事,卻嚴格按照儒學的禮義,開口就是賦詩言志,儼然正人君子。有一天晚上,大儒臚傳領著他的門徒來到一個貴族的墓地。等他們挖開墓坑,撬開棺槨的時候,天已經快亮了。大儒臚傳站在墓門口望風,心裡有些急了:『東方作矣,事之若何?』他的弟子在裡面說:『未解裙襦,口中有珠。』大儒臚傳說:『詩固有之曰:「青青之麥,生於陵陂。生不佈施,死何含珠為?」按其鬢,壓其頰!』弟子按照臚傳的指點,用金椎撬開死者的嘴巴。大儒臚傳又急急說:『徐別其頰,無傷口中珠!』」
講完,自己先得意地哈哈大笑。然而,馬聽了他這個有趣的故事卻毫無反應。馬沒有聽懂他的話。除了自己的笑聲,四周仍是死一樣的寂靜。莊周又一次感到那煩人的孤獨。說來也怪,他本來十分討厭世俗之人那種唯利是圖的生活,總想找一塊沒有人的地方獨自呆著。但是,離群索居久了,他反而想跟一個不管是什麼樣的人在一起。他可以聽我說話,也可以對我說點什麼。人,莊周十分想見一個人。於是,他的腦子裡就浮現出各類各樣的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富人、窮人、活人、死人……
死人?死人也是人嗎?沒有生命的殭屍也可以是人嗎?沒有血肉的骷髏也可以是人嗎?莊周想起了方才那具骷髏。與這夜色中的一切事物相比,甚至與那匹棗紅馬相比,骷髏是一個曾經為人的東西,是一個與自己最為相近的東西。——是一個「人」,而且是一個完全喪失了行動能力的人,他是不會傷害我的。
這麼一想,莊周不久前觸控骷髏時的那種恐懼完全消失了。他甚至有點慶幸,還有一個「人」在這茫茫曠野中陪著我哩!半出於好奇,半出於親近,他竟而很想再看看那骷髏了。翻身起來,摸黑又爬上高阜。
白骨磷磷,閃爍著逼人的寒芒。然而莊周已不再怕它了,他坐到它旁邊,用馬棰撫弄著一塊塊骨骼,內心中產生了一種深刻的憐憫。骷髏雖然尚居人形,但它已經沒有生命了。它沒有知覺,無法體驗到生人的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