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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奴背倚牆邊就地坐下,面前約五步遠處就是「秀瀧」的棺木,隱約能望見那熟悉的容顏,那身軀也是熟悉的,卻非那面容的主人應有的身軀,藏於巧奪天工的易容術下;不可否認,堆滿棺木的繁花亦是混淆視聽的一大功臣。長吁了口氣,彷佛一次吐盡連番的意外和悲傷,深沈的疲憊感襲來,他兩手抱膝,茫然注視棺中人。過了會,他又將頭埋進其間,半邊身子便融入燈火的陰影下。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還能再承受多少次撕裂的痛楚,近乎窒息,哀號不出聲。眼睜睜地看著,透析了每個環節,卻連最微小的一處也鬆動不了。花座召奴在生命中首次感到自己的無力;無能改變現狀,無力實現對心上人的承諾──若失了領主,他根本無法阻止鬼祭對阪良出手。
『召奴,將軍已經等不下去了。』月餘前,姊上命他出差之時,以不容拒絕的態勢言道∶『待你回來與秀瀧完婚,我必須為你舉行元服禮。』
『然後正式納入鬼祭臣屬,效忠鬼祭家,剝削百姓?』
『你已經十七歲了,召奴!朝中世家大族的公子,有哪個是年紀到了卻沒元服(成年禮)的?拖過兩年,也差不多了。身為花座家繼承人,萬不可為一己任性造成親族困擾。』
『這是妳的真心話嗎,姊上?』召奴凝視著好些時日不見的親姊。他究竟是自何時開始提防起,自己最親暱的親人?從何時開始,他反覆質疑姊上的話語?到底是什麼時候,他開始發現姊上話後的別有用心?究竟是什麼時候──
他開始不再信任這唯一的親人?
『姊上,我明知替妳辦事就是給鬼祭方便,妳知道我為什麼還是按妳之意行事嗎?』
失去了毫無保留的信任,但姊弟彼此的顧念仍存,君夫人指派召奴的多是外交斡旋的工作,不讓他參與決策或到地方的最前線去,如此他便不需直接面對造就百姓困境的罪惡感∶因他對不元服的堅持,君夫人也受了鬼祭不少責難,若她不是鬼祭座下首席參謀,此事絕無法善了。
『如果鬼祭得知我連出手幫妳都不願意,這不僅會危害到花座家,更會直接影響妳在鬼祭家的地位┅┅我不希望令妳為難,姊上。』
『我已經沒法抽身了,召奴。我何嘗喜歡爭權奪利、政治爭鬥?我何嘗願意把好好的姐弟┅┅弄成這樣?』美麗的臉龐蒙上憂鬱,誠懇哀婉的神色,『可是,這是那人的願望。在我決定把自己交給他,把一生的愛情都交付給他的時候┅┅早已註定我再也出不來了。只要這是他的希望,不論我為此怎生痛苦悲傷,都一定要助他達成┅┅我必須如此相信,召奴。』
然後,姊上淺淺揚起唇角。有好長一段時間,他不曾看姊上如此發自內心笑過了。這樣的姊上,幸福嗎?他不知道,可也無法否定。然而,他更清楚地知道,姊上有比這更長的一段時間,既不快樂,又痛苦非常,可他卻看不見這狀態的盡頭,也不曉得該怎麼把姊上拉出來。就像他或許永遠都不知道是什麼力量令秀瀧如此堅強,是什麼力量令秀瀧甘心步入與姊上雷同的命運。
他無能改變既成的定局,但,有沒有什麼方法,至少減輕點姊上和秀瀧的痛苦?
召奴想到了文詔。藏於名刀棄龍怨內的文詔,為東瀛正統繼承人的權力基礎,鬼祭以保護的名義,將之收藏於自家宅邸的內院深處,顯然是沒有歸還的打算。這或許可以解釋為何天皇對他的安撫半點都聽不進去∶吃相太難看,讓人連想假裝被騙都不甘願,饒是以智慧著稱的花座家少主,又有什麼辦法呢?
各地領主對鬼祭的敬畏,雖多半來自他的雷霆手段與張狂跋扈,可若無文詔在手,他的囂張氣焰便師出無由,天下此際懾於鬼祭之威形成的微妙平衡,將趨於瓦解,各地領主合縱連橫,起兵相抗,也是早晚的事。長痛不如短痛,世事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