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頁(第1/2 頁)
在我的印象裡,北京那年的風沙特別大,黃土蔽日,風如牛吼,動不動小石子就滿街亂飛,人走在路上常常是45度傾斜而不倒,跟練雜技似的。下雨的時候最可恨,純粹是天上掉泥湯子,搞得人滿身都是小泥點,誰家要是洗衣服時趕上風沙就倒黴了,保證讓你再洗一次。那年比風沙還厲害的是公告,畫著大紅圈兒的法院公告貼滿了大街小巷,連公共廁所裡都張貼了。我們發現常在街上轉悠的那些人突然不見了,不久大解放就會把他們拉回來,於是有的人家吃餃子、放鞭炮,有的住戶卻咬牙切齒,自己盤在炕上摳腳指頭。
大頭不久也被拉回來了,據說他身上背了十七條罪行。現在不少提起大頭來都為他叫冤,這傢伙純粹是個倒黴蛋。原來有一回大頭參加人家的婚禮,在酒席上,他吃飽喝足了沒事幹便吐起了煙圈兒。大頭一連吐了十幾個,個個提溜圓,結果旁邊一個哥們兒實在膩了,便用手指頭把他的煙圈捅破了,這是明顯的罵人。大頭當時就紅了眼,一酒瓶子就把人家打了個滿臉花。那天新郎、新娘說盡了好話,被打的主兒才同意走人。可人家越想越生氣,趁嚴打的東風把大頭告了,要在平時這點兒事最多拘留十五天,可趕上從嚴從快就完了。警察們順藤摸瓜,竟把大頭五年前的事都翻出來了,其實他那個死刑並不冤。
第二部分嚴打(4)
聽說那年嚴打光北京就槍斃了上千人,本來看熱鬧的人已經疲憊了,可當年審判大竿兒時,排子房幾乎是空巷而動。大頭這傢伙是兔子不吃窩邊草,在附近還從沒聽說他欺負過誰,口碑還算不錯。
公審大頭那天我們為了不讓二頭惹事,便讓狼騷兒在家裡看著他。對了,狼騷兒退還了保護費,已經被派出所放回來了,據說犯罪夠不上,處分跑不了。學校放話出來,初三開學再做定奪。那陣子狼騷兒總是魂不守舍,一臉的惆悵。可碰上外人時狼騷兒卻出奇的牛,聽他的話這傢伙在派出所裡表現十分英勇,為我們擔了不少事,似乎保護費的事真與我們有關似的。後來山林把他臭罵一頓,這小子才算消停了。我們事先約定由狼騷兒看著二頭,不許他出來,山林和我到街上去望風。公審大會就在排子房南邊的空場上,當年的地震棚早就拆了,聽說有個香港人想在這兒蓋個飯店。
公審員站在臨時搭的臺子上宣讀審判書,擴音器裡的聲音,尖銳而難聽,就像有人踩著說話者的脖子。大頭則跟他叔叔一樣,背後插了個白牌,可笑的是拽著他脖領子的警察,居然還是當年揪住大竿兒的大個子。公審員公佈大頭的罪狀時,我和山林不禁對望了好幾眼。真沒看出大頭身上有這麼多事,前年他就把海淀一傢伙打殘了,去年和軍隊大院的子弟們掐架,他帶了四十多口子,當場就躺下六個。當公審員唸到:判處死刑,立即執行時,二頭竟神鬼不知地跑了出來。「他怎麼了?!他怎麼了?!他怎麼了?!」二頭躥到大卡車旁邊,跳著腳地喊道。所有人都驚呆了,我似乎看見大頭嘴角微微上翹,眼淚卻流了一臉。二頭見沒人理他,便大呼小叫地往臺上爬,但臺子太高他躥了幾下都沒上去。此時二頭就像一條半瘋的狗,他面色煞白,呼吸急促,嘴裡一個勁地罵:「我操,我操,他怎麼了?他招你們了?!……」
山林突然反應過來,他低頭衝過去,一把抱住二頭的腰,死命往回一掄,二頭跟個皮球似的一下子滾了七八個滾兒。我也撲上去,揪住他的皮帶就往衚衕里拉。二頭已經紅眼了,他半躺在地上居然還踢了我胯骨幾腳,疼得我直疵牙,卻不敢撒手。山林再次衝過來,他從後面摟住二頭的肩膀,我則順勢抄起了二頭的雙腿,我們倆一溜小跑地抱著他往衚衕裡鑽。正跑著前面突然出現了兩個面目威嚴的警察,他們攔住去路。「怎麼回事?搗亂是不是?」
二頭的兩條腿像彈簧似的拼命地來回蹬,他紅著眼睛嚷嚷,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