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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水,然後坐在對面,絞著手。
“天氣不好,出不了海。你先住下來,等風浪小了,我再帶你出去。”八方對我說。他有些靦腆,像姑娘家。
八方已經在家裡休息了一個多月。每天晚上睡得早,早晨起得也早。吃過早飯,他就去碼頭閒逛,打撲克,在屋簷下曬太陽,與本地的或外地的漁民聊天,一直到中午才回家。妻子燒好飯等他。
八方十六歲的時候,母親過世了。初中一畢業,他就跟父親出海捕魚。風很大,掀起了一層層無窮無盡的海浪。船駛在洶湧的波濤裡,在他看來幾乎要沉了。他“醉”得厲害,像魚一樣直挺挺地躺在船甲板上,一邊吐著泡沫,一邊睜著眼看父親。他從此不想出海,在家裡待了大半年後在一家水產公司裡謀了個收購冰鮮的差使。父親瞧著不舒服,每天給他臉色看。
“你沒出息。”父親說。
八方有三個哥哥,老大可方在一家個體冷凍廠裡工作,老二多方在舟山水產聯合公司當經理,老三偉方和他合夥捕魚,是他們這艘四十馬力木帆船的老大。八方是老四,和父親祝阿亮住在一起。父親今年六十六歲,駕著一艘小帆船,在金平與菜園之間來回擺渡,賺點小錢買老酒。八方今年二十八歲,結婚時二十四歲,妻子原是鄉文化站的辦事員,後來文化站倒了,她回了家。
“今年你能賺多少?”我問他。
“不知道。八、九月份捕了兩千斤海蜇,還沒賣出去——去年海蜇每斤能賣十二元,今年跌到了六元。”
“那你就不賣了嗎?”
“我用鹽和明礬把它醃著,等價格好起來。”
“要是好不起來呢?”
“那就沒辦法啦。”
他帶我們參觀了他家的房子。中間是飯廳,鋪著地磚,正中擺著一張小方桌,上面有幾口碗,盛著魚乾和吃剩的蔬菜。右側的房間是他父親的臥室,床腳堆滿了幾百只空酒瓶。左側的房間是倉庫,門口放著二十隻一米高的白色圓桶。他揭開蓋子,讓我們看桶裡醃製的海蜇。倉庫裡還堆著許多漁網,像小山一樣高。漁網有四五種,每種都用來捕不同的魚。牆上有個壁龕,敬著一尊笑容可掬的海神。二樓是他和妻子的臥室,鋪著塑膠地毯。陽臺上曬著魚乾和漁網,站在這裡可以眺望整個漁港。
夜幕降臨了,對岸的菜園鎮亮起了燈火。海上的漁船連成了一片,像一個龐大的村鎮漸漸隱進夜色裡。我和阿堅起身告辭。
“現在就走?”八方有點意外,他以為我要住下來。
“不行啊,朋友在菜園等我們。”阿堅說。
“那就吃了晚飯再走嗎。”
八方把我們送到碼頭。碼頭上黑乎乎的。去菜園的班船已經沒有了。八方說:“我送你們過去。”
八方朝海上招了招手,一艘木帆船朝我們靠過來,船上有位老漢。八方說:“他是我老爸。”
我們跳上小船。老漢跳上岸,八方發動了馬達。小船突突地響起來。
八方的漁船就停泊在附近。我提議到他的船上去看看。八方把小船靠過去。我們爬上那艘舊木船。船不大,有個像匣子一樣小的船艙,裡面黑洞洞的,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幾只陶瓷碗,一張攤著的席子。這是八方出海捕魚時睡覺、吃飯的地方。艙門很小,要匍匐著才能爬進去,人在裡面也只能貓著腰或者躺著。
八方往海里撒了一泡小便。我們跳回到小船。月亮鑽出雲層,把那一身的寒光抖落在海面上。小帆船迎著海風向對岸駛去。八方站在船尾,舵把夾在兩腿之間。他逆著海風朝我大聲說:
“夏天你再過來,我帶你捕魚去!”
“我一定來,我會選個風平浪靜的日子。”我說。
夜色中,八方的目光有點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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