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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子立刻笑了。

&ldo;能親耳聽您彈琴，真是三百生有幸。夫子的胸懷，今日終於見識了。&rdo;黑影欠了欠身。

&ldo;過獎了。&rdo;夫子微笑說，&ldo;敢問閣下是……&rdo;

&ldo;唉……&rdo;黑影轉過身，望著遠處的瀑布，沉默起來。

&ldo;世上有許多路。若想明白天下，就要走遍所有的路。譬如到了岔路口，先走一回左邊，下次回來，再去走一次右邊，這樣才算見識了天下。&rdo;

黑影給夫子倒了一杯清茶。

&ldo;史，也是一個道理：譬如諸侯爭霸，這一次是秦國強大了，重新來過的時候，可能因緣巧合，秦國反而弱小了……這樣走遍了所有可走的路，才算是明白史。&rdo;

黑影慢慢地說，夫子靜靜地聽，茶香悠悠地飄。

&ldo;總之，所有的路都走一遭，就明白哪些是變的、怎樣變法，才能知道哪些是不變的。不變的東西，就是道。&rdo;

黑影端起茶杯，夫子也跟著端起。山泉煮茶，唇齒留香。

&ldo;然而，時光如水，一去不返，不能回頭。因此從古到今，就只有一個史，我們不妨稱之為&l;一實&r;，而其餘萬千的史都不能成真，不妨稱之為&l;萬虛&r;，虛實之間，無從比較，也就沒法真正明白&l;史&r;，更談不上&l;道&r;。&rdo;

夫子點點頭，這樣的想法，他從前也有過。黑影又把茶添滿。

&ldo;不過，到如今，終於有了個法子，&rdo;黑影用手一指遠處的青山，&ldo;那裡面，有些機器，可以另闢一塊時空，在那裡，史，從過去一個起點重新開始，直到全人類都滅亡，就再從頭來過，一遍一遍，每次又千變萬化，&l;萬虛&r;就變成了&l;萬實&r;……有了&l;萬實&r;，就可以相互比較，就能明白&l;道&r;了。&rdo;

夫子一臉驚愕：&ldo;我不懂……&rdo;

黑影又恭敬地欠欠身：&ldo;自您之後，已經過去八千八百年了，咱們隔了幾百代，我得叫您一聲祖先了。&rdo;

清風入懷，茶香依舊，而夫子臉色蒼白如紙，豆大的汗珠從腦門上滲出來。

11

夫子孔漸漸習慣了新的世界。

每天，他和影子在山間散步，在泉邊彈琴，夜晚便一起遙望星空。

這是他&ldo;死後&rdo;八千八百年的星空。那些星斗，都變換了位置，有些異樣，有些陌生。

星空下，是他&ldo;死後&rdo;八千八百年的世界。這時的人們，多數已去了遠處的星上，建立了無數的&ldo;天宮&rdo;，少數人留在地上，住在叢林中，整日品茶，賞花，寫詩，維護那架機器。

乘著一個透明的圓球，他們一起環繞大地飛行。在圓球裡，身體像羽毛一樣沒有重量，輕飄飄地懸浮著，俯瞰這下面的世界，好像自己在飛。地上不見人煙，就只有一排排茂密的森林，翠綠色的一片又一片。只在山谷河流之間，有一些幽深的洞口，圓球帶著他們飛進去，裡面是一條條縱橫交錯的管道，巨大的機器勾連套嵌，向著地下一層層鋪展下去，無邊無際地延伸著。夫子看得一陣眩暈，趕忙閉上了眼。

從那時起，夫子孔就染上了一種憂鬱，他時常夢見那些迷宮似的管道，夢見那些銀色的機器，它們變成了一副骨架，支撐著大地站起身，朝著天空奔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