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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孃家堂房姊妹葵蘭春蘭在杭州讀書,暑假回來,她與她們在後院乘涼繡花說話兒,她雖不進學校,也一般感知了民國世界。她並不勉勵我,而只是相信我,男子的大志是動的,女子的大志卻使她這人更靜好。有時她洗好碗盞,走過我面前略站一站,臉上笑迷迷,問她有什麼好笑,她答不知道。
夫妻恩愛當時是不覺的,惟覺是兩人,蕊生與玉鳳。玉鳳在溪邊洗衣,搗衣的棒槌漂走了,我赤腳下水去撈住給她,就站在齊膝的淺水裡幫她把洗的衣裳絞乾,水滴濺溼了踏陟石上靜靜的日光。周圍山色竹影,因有這溪水都變得是活的,橋頭人家已起炊煙,兩人所在之處只是這樣的沙淨魚嬉,人世便好比秦始皇帝的嶧山刻石,“因明白矣”。
一日傍晚,我坐在簷頭小竹椅裡讀書,鄰家小叔走過,小叔與我父親是異母兄弟,性情全然各別,對人多有恨毒,見我當了小學校教員很看我不起,這回他又拿話傷我。我一氣,就到廳屋樓上去躺著,夜飯也不吃。玉鳳來叫,問我,解勸我,我只不作聲,隨後見她淚流滿面,我才說你先下去,我會來的,但她如何肯依。忽聽見我母親在前發話了,那小叔倒也不敢應嘴。及母親點燈上來叫我,我才下去一道吃夜飯。其實我的生氣傷心有一半是假的,因為有母親與玉鳳,所以我可以這樣奢侈。這變成了習慣,其後我做了時局的弄潮兒,遇到大驚險大困難,每每懮傷憔悴亦像這樣有一半是假的,會得對自己的感情遊戲,才不至於掩臉沈沒。
翌年三月裡,一日我正在下畈塘釣魚,有人去鎮上回來帶給我一封信,是杭州郵政局叫我去當郵務生,月薪三十五元,這個位置還是我在蕙蘭中學二年級時考取的,竟還保留著。我就去蘆田,問少彭借得九元,留給母親五元,到樓上又給玉鳳二元,玉鳳不肯要,說你路上也要帶一點,我說路費剩有二元已夠了,推推讓讓的一定塞在她手裡。
我到了杭州,在城站郵局上班,每月寄二十五元給母親。郵局是鐵飯碗,但我只做得三個月。郵局的職工個個但求無過,圖個歲久加薪,還有養老金,我覺得這也未免志氣太短了。彼時郵局在外國人手裡,對顧客很傲慢,連職員自己淘裡亦毫無情義,半分郵票過手都要簽字,各人責任分明。我不佩服的是他們手續有一點點不到之處就嚇得要命,如郵件趕班時,漏下一封信遲到下班發出,罰洋一元,罰洋一元是小事,可笑的是周圍的同事們見你做錯了都扮起那樣一副嚴重的面孔,冷淡無人情。我雖未曾被罰,心裡卻想,假使錢塘江漲大水或因打仗郵件不通,難道你也去罰天罰軍閥。那種現代西洋的嚴肅其實只是認真的兒戲,計算得極精密的浪費,到頭是個大誑。
有個管賣郵票的同事,已是五十多歲的人,歲久積勤,二十年來薪水從二十元起已加到了一百一十元,再做滿五年就可得終身養老金了,局中要算他最年長,也只他還是個有人情的人。我每見他吃中飯,是媳婦或女兒送來。一日,有人買了郵票,又把三分的要掉一分的,他就掉了給他,局長見了冷然說:“你懂得章程嗎?”大約是郵票出了窗洞即不許掉換,那職員即刻垂手起立,答道:“是!”局長說:“你來!”把他叫到局長辦公桌前責罵,我見他垂手躬身一一隻答“是”。我雖與他連未攀談過,但想起他也是一家之長,若他家裡的人知道爸爸這樣卑屈會如何難受。
又一次是有人拿收集的郵票要我蓋戳,我給蓋了,不知也給局長巡見了,被申斥說不可以。翌日偏又有個英國婦人也來要我蓋戳,我拒絕了,那局長看見卻走過來與她攀談,伸手出窗洞外接了她的集郵冊,叫我蓋戳,我不蓋,他就自己給她蓋戳,笑臉送那英國婦人走後,狠狠地瞪我一眼,唾罵一聲,見我不服,把我叫去到他的辦公桌前,越發罵出難聽的話來,我仍不服,就這樣被開除了。
我回胡村,無事又只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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