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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從小母親即不許我作這樣的好勇鬥狠。我小時摸摸貓狗,不知如何激惱了它,就嗚的露出牙齒來,母親罵道:“牲徒臉上有毛的,你去惹它�”有一等人玩笑開不起,玩笑會當真,我鄉下說他是貓狗臉,翻臉就不認得人。我記得這句話,所以總小心。
母親又戒我水火不留情,要我火燭小心,要我去深潭游水時小心。又走橋要走在中間,不可出邊出沿。我幾次因挨近四哥哥劈柴的斧頭下,及舂米時挨近臼杵,被一把拎開,還捱罵,我四哥更只是一掌把我開啟去,我當即哭起來,母親卻道:該應�
我十三四歲時,胡村大水,一溪滾滾黃浪都從我家臺門裡穿過,水沒了半樓梯,只聽見牆倒,幸得急流挾帶來的沙石有兩尺高,埋住了柱腳,房子才不被沖走。臺門外大路上是一片汪洋,男男女女都披蓑戴笠在救水,在撈被沖走的桌椅稻桶與牛羊雞鴨。我與弟弟在樓上,聽屋瓦上風雨搖撼,我竟非常高興,大聲唱起學堂歌來,這回我母親可真的氣惱了,罵道:“你還是人?還是牲徒?”
饒是這樣,後來我看顯克微支的小說描寫羅馬皇帝放火燒羅馬城,及果戈理的小說裡十二世紀哥薩克人攻掠波蘭,殺人如剖瓜切菜,他們自己亦像剖瓜切菜的被殺,只覺是生命的大飛揚,當下我也雄糾糾起來。我且曾佩服過托爾斯泰著《戰爭與和平》裡的安特來,把他的Cynical當做高貴。
但我到底也有一點做人的根基,否則此身怕早已化為灰塵了。我幾次過得昭關,皆是幸得小時聽母親的話,雖臨機未必記起,事後想想倒是都依了的。我在政治上頻頻闖禍,其實我亦並非不顧一切,倒是每次皆把可能的最壞的結果先想過了,知道即使到了那樣亦還有餘地可以遊戲,所以敢斷行的。《水滸傳》裡盧俊義明知山有虎,來作採樵人,他路過樑山泊,叫從人在車上扯起一面大旗,上寫著:
慷慨北京盧俊義,金裝玉匣來深地。
太平車子不空回,要收此山奇貨去。
那可真是好詩。《易經》裡有“動乎險中,大亨貞”,以金裝玉匣之身入深地,是要先把因愚昧及輕薄僥倖來禁斷了,雖遭生命的危險亦還有人世不失,不會是死得不明不白,如上海話罵人“屈死”,或冤魂向親人託夢說我死得好苦。
古鏡新記四
我小時聽梅香哥哥講故事。他講變戲法的人鳴鑼開場,例必向觀眾抱拳為禮,吆喝道:爹孃生我三兄弟,大哥河南開封府,二哥四川廣德州,小弟不聽爹孃話,流落江湖走天下。
接著又一棒鑼響,吆喝道:“在行人看看笑笑,裡山毛賊,惡屁亂撒。”他是打招呼在前,所以你總不可以破他的法。一次變戲法的人當著觀眾把他的小孩四褪六開斬殺,放進一隻覆有紅布的箱子裡。不料廣場對過樓上有個頑童看著,照他的動作,把只青蛙也來四褪六開用剪刀剪落。及後變戲法的等觀眾擲錢夠了,喝一聲:“小傢伙還不出來謝賞�”但是箱子裡寂然,三喝不出來,原來被破了法,真的斬殺了。變戲法的人就大哭,聲言此仇必報。那頑童的姊姊知弟弟闖了大禍,趕快借攏來七七四十九隻鐵鑊,層層疊起,叫他伏在下面。果然時辰到了,一聲響亮,四十九隻鑊都被斬為兩半,她的弟弟總算不死。死不死只有一刀之仇,那變戲法的人亦只得罷了。
這是說破法最不祥,做人本來是你不可弄到他人落不得場,他人才也給你留三分情,一生少有兇險。以訐為直的人,我在戰時及亡命來日本後,曾遇見過幾個,起初我每錯認為剛正有才志,要等十足看穿其原來只是霸戾之氣,才一下與之斷絕,實在有慚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