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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現代,這就使人神旺,而且好處直接到得我身上,愛玲更是我的妻,天下的好都成了私情,本來如此,無論怎樣的好東西,它若與我不切身,就也不能有這樣的相知的喜氣。其後不久,因時局變幻莫測,便決定飛往武漢。
飛機飛過江西時,天邊有一脈灰暗的雲低垂,下界是南昌在落雷雨,飛機前面卻白雲如海,雲上面一輪皜日,太空中沒有水汽與塵埃的微粒反射,這日光竟是無色的,且亦分不出是春夏秋冬。有時飛在雲層下面,才又看見閭閻在緩緩栘過,白雲朵朵著地生在田疇上。但那洪澤湖諸脈水,大別山眾峰巒,使人只覺其如陳列館裡的地形模型,有太古洪荒時代的寒冷。飛機如此定定的在空中飛,我寧是多眺望窗外的翼背,風吹日曬中,惟有它與我近。
及至望得見武漢了,飛機漸漸低下,武漢的萬瓦鱗次迤邐展開,我即刻好像到得家裡。下機後坐報道部來接的汽車,只覺街道如波濤,泥土與路邊的籬落草樹都於人親,而燈火輝煌處,是還比天上的星辰燦爛更好。
我此來亦豈有為一代大事,卻只是承眾人的盛情,我亦就無可無不可。我也許連豪傑的氣概亦沒有,每於人世的真實處,我寧只是婉約而已。我若有為國為民,亦不過是像:
偶賦凌雲偶倦飛,偶然閒慕遂初衣。
偶逢錦瑟佳人問,便說尋春為汝歸。
龔定庵這首詩,被王國維評為輕薄,但王國維是以尼釆哲學附會《紅樓夢》的人,他不知漢文明是連楚辭都嫌太認真。
新閒情賦
我到漢口即接收了《大楚報》,可是要辦好《大楚報》亦並非容易,一則淪陷區的報紙人民不喜看,二則編輯人員的技術水準很差,三則空襲下長江的船舶漸已斷絕,四則現有的發行網在日本人與朝鮮人手中。
十二月初,武漢的空襲漸來漸密,且第一次摜了燒夷彈,武漢灰塵濛濛,衣裳才換洗就又齷齪,人的面目都洗染,真像四郎探母裡唱的“黃沙蓋臉,屍骨不全”。大家都一身煙火氣,暴躁難禁,見面無別話,只講說炸彈,像夢中囈語,越是要說,越咬不清字眼。
關永吉眼爆氣粗,與沈啟無兩個一唱一和埋怨這地方不行,種種不及上海北京,非常之想念吃食與女人。沈啟無是懷戀他在北京家裡的太太,他對此地的日常滿目不堪。我卻想我有張愛玲,雖然她也遠在上海,我必不像他們的有怨懟與貪慾。
空襲從漢口漸漸波及漢陽,漢陽醫院雖然藥品短絀,也忙於救死扶傷,但我每日去報館早出晚歸,不甚留意。一次我透過醫院的一間側屋,出後門到江邊走走,那側屋我不知是太平間,只見有兩個人睡在泥地上,一個是中年男子,頭蒙著棉被,一個是十二三歲的男孩,棉被褪到胸膛,看樣子不是漁夫即是鄉下人,兩人都沈沈的好睡,我心裡想那男孩不要著涼。及散步回來又經過,我就俯身下去給那男孩把棉被蓋蓋好,只是我心裡微覺異樣。到得廊下我與醫院的人說起,才知兩人都是被炸彈震死的,我大大驚駭,此後有好些日子不敢再走那後門。
漢口是每隔幾天來一次空襲,美國飛機三隻四隻。晚間燈光全熄,地上的高射炮與高射機關槍像放煙火,照見對面一排樓窗緊閉,晾有衣裳未收,馬路上有人群啦啦跑過,想是日本居留民團。那飛機在高空打大圈子,一時被探照燈照住,一時又穿入雲層,忽聽得在頭上唔唔的像重病人的呻吟,就是要俯衝投彈了。一聽見這種聲音,就感覺不吉。但空襲從七月開始到現在,漢口人亦不疏散。
及到十二月二十日左右,漢口人忽然扶老攜幼,挑籮挾筐,紛紛避往鄉下,像天氣潮變,螞蟻會曉得洪水要來,忙忙的搬窠一樣。二十八日果然大空襲,美國飛機近二百隻,反覆波狀轟炸,四小時之內把漢口市區的五分之一炸成了白地。是日我從漢陽趕去報館,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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