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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四十多歲，中等身材，尖下巴，細眯眼炯炯有神，像老虎眸子，不怒自威；臉上線條分明，如刀砍斧削，硬朗有力，說話堂音很亮：&ldo;老子說的！老子三代貧農，工人階級，不比你那二道販子的老雜種硬著？&rdo;

左得明一見是小蓉父親杜玉章，屁都不敢放一個，低下頭，閃到胡傳枝身後。連賣魚的老子都常受杜玉章斥教，他哪敢應聲。大夥知道，杜玉章是李衛東的師弟，除了陳愛華，這條街上，李衛東都不如他受人尊重。一看冷了場，胡傳枝訕笑著：&ldo;杜師傅，是這樣，這老東西把毛主席的寶像……&rdo;

杜玉章虎下臉：&ldo;我不管她犯了什麼罪。報紙上是怎麼說的？胡傳枝，你幾十歲了，教點伢們好，你這麼做是罪過啊！&rdo;

志鵬眨眨眼，愣怔一下，點點頭：&ldo;對，杜師傅說得對，按報紙上說的來。要文鬥，不要武鬥！&rdo;

胡傳枝趁機轉口風：&ldo;文鬥，文鬥。那就讓她遊街。遊街！遊街！&rdo;

杜玉章轉而呵斥女兒：&ldo;小蓉，你跟老子回家！&rdo;說畢，背著手，頭也不回，咚咚地走了。小蓉誰也不看，低著頭，搓著手，跟上父親。

望著杜玉章遠去的背影，胡傳枝嘴一癟，做出不屑的怪相，低聲咕嚨：&ldo;老落後分子。黨都沒有入！&rdo;這番話，總算提起一點消沉下去計程車氣。左得明又像拎魚般抓起老太婆：&ldo;遊街！遊街！&rdo;說著，喊繼紅幫忙架起。老太婆哼聲連天，哪裡站得住？完全由他們夾著走。老人三寸金蓮的布鞋也拖掉了。時值正午，七月裡武漢的太陽十分炙人。街道上麻條石曬得滾燙，赤腳一踩，灼得生疼。起初因為痛覺反應，老太婆小腳還一動一彈，一抽一搐。不一會，閉上眼，搭拉著頭，聽任拖拉推搡，連呻吟聲也沒有了。平素囂喧的大街出奇地安靜，人人屏聲斂息，只有這群紅衛兵急促雜沓的腳步聲迴響……

人們見這麼殘忍折騰行將就木的耄耋老人，誰都目不忍睹，誰都不敢講話，誰也怕指為同情階級敵人，燒身！

胡傳枝瞧老太婆樣子，知道不行了，說：&ldo;紅衛兵小將們，讓她回去寫材料交待罪行，好不好？&rdo;左得明大約也累乏了，連聲同意：&ldo;可以，可以。&rdo;志鵬早就感覺，眾目睽睽之下，遊街的不是老太婆，而是自已一夥，很不自在，趕緊接腔：&ldo;送回去，送回去！&rdo;那時，運動中人的心理忒怪。明知不對，惡行肆虐開來，不但旁觀者敢怒不敢言；即使施暴者也身不由已，只能聽任運動慣性發展！胡傳枝剛才讓杜玉章點了穴，心裡忌諱落下話把給人戳脊樑；同時，掂量有資格發話，才說了那麼一句。即便如此，也是商量口氣。

紅衛兵將老太婆拖回梅竹商店，丟在門口直挺挺躺起。胡傳枝、左得明虛張聲勢吼叫：&ldo;讓她寫材料交待罪行啊！&rdo;而後，若無其事，揚長而去。志鵬忍不住回頭瞅了一眼，將顫顫兢兢捱向奶奶的兒孫嚇得連退幾步。梅漢花不顧一切撲上前，摟起奶奶急切叫喚……

剛過兩條巷子，梅竹商店傳來悲切的嚎啕聲。啼哭雖然壓抑著，仍然傳得很遠，很遠……

胡傳枝裝作沒聽見。左得明吐口唾沫：&ldo;死了活該！沒有棺材！&rdo;查抄梅竹商店，揪鬥梅太婆是志鵬有生以來參加的第一次階級鬥爭，應算&ldo;一抓就靈&rdo;、&ldo;立竿見影&rdo;。結果讓他很掃興，毫無勝利的喜悅，心裡有股說不出的滋味。他還感覺，左得明、胡傳枝動機不純，舉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