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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五八年劃的右派,而不是聽來都讓人心驚肉跳的&ldo;不平凡的春天&rdo;。再則,就像舊時軍閥剋扣軍餉,層層過把,雁過拔毛:政策從中央到地方到省城到專署到縣城到區鎮,每級打折,兌水變味。在中央強大壓力和造反派衝擊下,黑幫的材料燒了一份,保留一份;解放一批,掛起一批。王重九比李書記說得更直白:&ldo;各地有各地的情況,不能一刀切。留著材料,以後搞起來,拿出來只用!&rdo;這同&ldo;秋後算帳&rdo;論調沒有兩樣,立言心裡想。
這天下午,下著濛濛細雨,黑幫們站的站,蹲的蹲,在教室前空場地吃飯。每個人胸前用麻線掛塊厚重大木牌,寫著各自罪名:歷史反革命、極右分子、裡通外國分子等等。
立言聽田家寶講過,事實遠非那般嚇人。譬如,那個掛著&ldo;裡通外國分子&rdo;木牌、剃陰陽頭的姑娘倪小鳳從醫校畢業不久-‐‐八年前,她父親得知劃為右派,連夜逃往香港。後來經商發了財,每月給女兒寄錢寄信。倪小鳳自然也回信。這便是裡通外國的由來。立言聽完直笑:&ldo;定這罪的人,本身可以定罪。賣國賊!香港是外國?&rdo;立言甚至暗暗佩服小鳳爸爸有骨氣,有叛逆精神。明知劃成右派,不走等著捱整?你要拋棄別人,還賴著幹什麼?
三月末的慄南山鄉,雖已滿目蒼翠,一下陰雨,燦爛的桃花也瑟瑟縮縮,潔白的李花飄飄零零;&ldo;苦瓜子&rdo;鳥在後山不停歇地哀號:&ldo;苦哇,苦哇,苦,苦,苦!&rdo;唯獨映山紅執拗地挺立,透出熱烈明麗,像燃燒的火焰。
立言看見黑幫們在風雨中吃飯,掛木牌的細麻繩洇濕深深勒進頸脖,端碗的手不停抖動,於心不忍,吩咐道:&ldo;你們上走廊吃嘛!&rdo;有兩個人瞅瞅他,仍然站在雨中吃;其餘的人似乎沒聽見。只顧埋頭吞嚥。雨雖很細,飄落到頭頂順著頭髮、臉頰匯集起來涓涓流淌,混合著淚水滴落碗裡。看著這些人,他聯想起雖有學問、逆來順受的堂兄,不由放大喉嚨又說一句:&ldo;上走廊吃吧!&rdo;這次,連看一眼的人都沒有了。一勺一勺咽藥似地兀自站在雨中吞嚼著。立言猜出,他們不是不想上走廊,而是不敢;覺得他說話不夠份量,作不了主,只怕去走廊,招致更大災難。立言裝出惱怒,誇張地擺出漢正街架勢:&ldo;我發的命令聽見沒有?再不動,老子一人一腳!&rdo;黑幫們這才踅到走廊。倪小鳳抬起淚水晶瑩的大眼睛感激地看他一眼。顯然,她體會到他的良苦用心。立言就是要給他們一個藉口‐‐怕小劉老師打人,被逼上走廊的。他就是要攬過責任。他得意洋洋站在雨裡,觀看自已&ldo;仁政&rdo;的結果。他還設想,自已落到這田地會如此聽任折磨麼?如若奮力抗爭會是什麼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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