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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也不是一開始就是一具屍身。
我名林風致,字致遠,是齊國林家的庶出第七子。
我父親是林家第十三代家主,母親是盛京妓院相思樓的歌女李容娘。
古有大賢說,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而我娘非聖賢,她只是一個煙花之處的私娼,與我取這樣的字,只望我可以去最遠的地方,遠遠地離開這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強齊。
只是可笑的是終此一生,我還是困在這方寸之地,盡我所能,我竟也沒能去到齊國之外的更遠的地方。
我平生最厭雪夜,一貫如此。
幼時居於林府,下人慣是會捧高踩低的,而母親出身微賤,唯一能仰仗的便是育有庶子。而許久之後,有一日我握了權柄,成了大齊的權相。世人都知林相府入冬就會撐起珠翠錦緞的雪障屏風,耗資靡費,只是為叫主子不見絲毫雪光。
那時我的娘親已經死了,林老家主也死了,我的嫡兄也死了,林夫人本來倒是還活著,只是有一日我厭倦了這樣的事情,叫人去給她送了杯毒酒,她便也就死了。
我的這位嫡母死前撕心裂肺地詛咒我不得好死,後人男盜女娼。我第一次見到她這樣失態,竟然連林家後代也罵了進去;都說將死之人,其言也善,她的贈言我也就收下了,我只是自覺好笑。我本來就不會有後代。
大齊門閥嚴立,深受其害的何止我一人?不過是自吾而始,當絕與此。
我是如此深恨著這樣的門閥,這樣的林家,這樣的雪夜。
可我是大齊的林相,林家之主,總是在雪夜與人離別。
現在舊齊已然在戰火裡消逝,權位也如飛煙,如今又是雪夜,而我要死了。
我生在門閥鼎立的齊國,我母親出身微賤,又不巧的是大齊門閥森嚴,我這個庶子的存在於她而言,只意味著會帶來嫡夫人無休止的磋磨刁難,無一益處。
但是我終不甘俯首為豬狗,就這樣寥寥地蹉跎了一生。甘羅想拜相,伍子胥想復國,而我並不是這樣偉光正大的人物,雖然後來我與他們一同名留青史。
最開始時,我只是想做個外調的小官,遠遠地離開這盛京,把這一生都逐於鄉野,有一方安寧。
最開始時,我也是不想的。我只是如此迫切地想從這牢籠裡脫出身來。
最開始時,元春九年,我瞞著林家參加了會試,得中鄉榜第二。喜榜送入林家的時候,我也就從一個林家寂寂無名的庶子成為了林家有了功名在身的庶子。
而林夫人只是喚了我去前廳,我在眾人意味不明的視線中,緩緩撩袍跪倒在我的嫡母面前。
林夫人端坐在上首,低頭喝了半晌茶,又抬頭看了我半晌,便把茶杯摔到了我跟前。鋒利的瓷片在我眼前四綻,一旁侯著的身強力壯的僕婦立馬上前利索地把我摁倒,藤條如雨般落下,鞭鞭落肉,直到有血色從我粗麻外袍下洇出來,她才看得倦怠了,使人停手。極端的疼痛之下,我伏在地上動彈一下都難,血色的眼幕裡,我看見她從始至終都端坐在上,珠玉滿身,面容上的笑都不曾變過。
嫡母從始至終都帶著那樣的笑容,對我淡淡地說:「我倒是不知家裡有福氣,出了個文曲星。」
我伏在地上,一聲不吭。
她斂了笑容,心平氣和:「拉下去,打死吧。」
後來我總記得那一日,天上地下都是茫茫的大雪,在半個齊府的人面前,緊接著我被僕婦們從地上扯起來,粗棍如雨點般砸下來,本來應該是嘈雜的場景,我卻總覺得其實寂靜地聽得見雪花落地的聲音。我的骨頭與皮肉在發出斷裂的悶響,我靜靜地躺在地上,我看見了人群裡我娘想出來救我,卻始終不敢忤逆正室。她在人群裡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小心地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