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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柏年猶豫再三,終於還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小心地將封閉起來的紙張一頁頁拆開。那幾頁紙中,是爺爺親筆所書的一段文字:
餘京家十三代長房京宗翰,遵循祖訓,留守海城,雖不能將祖上基業發揚光大,但亦創辦實體,微有建樹,不致辱及祖上。
餘之一生坦蕩,建橋修路,造福鄉裡,不敢言功;行善積德,廣施惠澤,不吝錢財;官家結納,鄉鄰頌讚,不致菲薄。惟有一憾事,耿耿於懷數十載,至晚年,終日鬱悶,竟不得解。
餘已垂暮,每日閉門思過,感時不久矣,如梗在喉,不吐不快,死不瞑目。故撰文留存,百年期後,以示後人。
餘之年少意氣之時,遇人不淑,交酒友,結伴出入青樓之間,後竟致憑添孽緣,始有今日之憾。民國四年,餘攜損友遊歷蘇杭,西子之畔牧花閣內,結交夏氏風月女子,戀其絕色,慕其才藝,沉醉溫柔之鄉,香裘暗解,羅帳雙分,飲鳩止渴,樂不思蜀。夏氏女子婉約溫良,不貪百萬之財,只求素麵布衣,重歸鄉裡。餘念其情義,以諾還情,終身不負。然迴轉海城,遭先父棒喝,如酩醐貫頂,汗顏惶恐。青樓婦人,玉臂千枕,朱唇萬嘗,不入朱門,不進侯宅,為京家所不容。餘復潛心磨杵,以贖迷途之惑,十年之期,終執掌海城京家門戶。
餘感天道迴圈,報應不爽,少年時之意氣,竟禍及後人,餘雖萬死亦難咎其責。餘有三子,長子京洛,聰慧過人,風liu倜儻,偏性之頑劣倔犟,攜重金耽於青樓酒肆,步餘後塵,戀殘花而不覺,傾敗柳而不惑。餘痛感其冥頑,雖傾力而為,卻不能阻,竟致歡場女子,於民國二十七年,珠胎暗結。餘震怒之下,憤而囚子於內堂,令其不得逾雷霆半步,以阻魚雁之書。然青樓女子腹中珠胎,令餘惘然,思緒萬千,終不得法。次年春,懷胎十月,行將臨盆,忽有人投書京宅,囑餘親閱。餘觀之方寸盡失,大汗淋漓,誠惶誠恐亦難挽狂瀾。
投書者,牧花閣故人也。夏氏女子其心險惡,撰文痛斥餘背信棄義,令其懷恨經年。又告民國五年,產得一女,是為今日浣花樓之薄荷。京洛薄荷,皆餘之子女,喪德之合,背經離道,不容孔孟之禮,不在倫常之內。夏氏之惡,宗翰之禍,京家之難,貽笑天下,無顏廟堂。
餘閉門三日,不餐不眠,竟致心魔漸入,惡意漸生。欲蓋彌彰,必行惡舉。乃至薄荷臨盆之期,差人賄賂匪類,火燒浣花樓,殺月婆,擄孽子,惡行昭昭,終掩醜聞於襁褓之中,挽京氏聲名於狂瀾之際。
餘子京洛,憤餘之匪事,終日鬱鬱,酗酒為樂,兩年後無疾而終。
餘女薄荷,難容海城,賜重金船之以南洋,杳無音訊。
十月珠胎,產一孽障,通體灰白,頭大如鬥,貌若妖人,不為人類。餘既痛且惡,埋於南山之上。
往事俱矣。白駒過隙之滄桑歲月,染餘鬢髮。雖日日頌佛禮教,然心終不得解。眼見百年之期將至,心潮起伏,感一生坦蕩,一惡蔽之,他日必歸十殿麾下,故留書後人,以為警戒。凡我京氏子孫,欲行其事,先修其德,縱遭後人切齒,亦不枉餘苦心一片。
短短几頁文字,看得京柏年呼吸急促,大汗淋漓。他這時才知道將這幾頁紙粘上的必是父親或者叔父。爺爺晚年對當年之事耿耿於懷,但後輩卻不想折損爺爺的聲名,故選此下下之策,封閉這幾頁內容,並留字警示京氏子孫不得隨意翻閱。
那幾頁文字,文筆簡潔,但敘述的事件卻匪夷所思,驚心動魄。特別是最後提及的京洛與薄荷產下的孽障,通體灰白,頭大如鬥,貌若妖人,不為人類,顯然就是海城傳說中的大頭娃娃。
京柏年想像著大頭娃娃的模樣,心中不由生出些寒意。想不到大頭娃娃原來也是京家子孫,幸而他早已被爺爺埋於南山,否則,若活在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