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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每次她出差或者出國都故意把那些毯子、被單掀得亂七八糟。棉被使尹小跳的睡眠一直挺好,她的不愉快大都是半夜醒來襲上心頭的。當她開啟檯燈,腳步不穩地去衛牛間撒尿回來,關掉檯燈復又躺在床上時,只有這時,她才會突然感到一種伸手抓得到的孤獨甚至無聊。她開始胡裡胡塗地想一些事兒,而人在半夜醒來想起的事兒大半是不愉快的。她是多麼不願意在半夜醒過來啊!當她真正有了陳在之後,她才不再懼怕半夜的甦醒了,她將不再是她一個人。
她蜷縮在被窩兒裡等來了陳在的電話,他在電話裡親著她,他們說了很長時間。當尹小跳結束通話電話時,她發現自己還不想睡覺。就在這個晚上,陳在遠離福安的晚上,她特別特別想看一看封存在書櫃多年的那些情書。那不是陳在寫給她的,她也早就不再愛戀那給她寫情書的人。她此時的慾念談不上是懷舊,或者有幾分檢視和檢點的意思,也許她珍惜的是那些用人手書寫在紙上的字。在今天,已經沒有太多的人用手把握著筆在紙上寫字了,特別是情書一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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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共六十八封信,每封信都被尹小跳按時間順序編了號。她開啟第一號,展開一張邊緣已經發黃的白紙:&ldo;小跳同志,在京匆匆一面,你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我有一種預感,我們肯定還會再見面的。現在我在飛機上給你寫信,今日到上海,明日飛舊金山。你約我寫童年自傳的事我會認真考慮‐‐因為是你約。&rdo;署名&ldo;方兢&rdo;,時間是1982年3月。
與其說這是一封信,不如說這是一張便條。字很大,歪歪斜斜地鋪排在十六開白紙上,就顯得稀疏,字們像是瞪著傻眼在看讀信的人。嚴格來講,它也算不上情書,但它當年給尹小跳靈魂的震撼,卻比日後她接到的他那些真正的情書要強烈得多。
寫信人方兢在當年的電影界人紅大紫:他自編、自導、自演的電影《美麗生命》在全國各大影院不厭其煩地上映之後,還連獲了幾個大獎。那近一部描寫中年知識分於在過去的年代遭受著非人的折磨,卻樂觀地存活下來的電影,方兢就在電影中扮演那個被關押在邊疆勞改農場的知識分子。他是一個小提琴演奏家,勞改使他再也無緣和這種樂器見面。
電影中有個情節:主人公在食不果腹的超常勞動之後,當他從莜麥田裡直起腰,看見遠方迷人的晚霞時,還是情不自禁地伸出胳膊。他以右臂當琴脖,用左手按在右臂上,手指跳動著,就像在按動提琴的柔弦。電影在這時有個特寫,即主人公那條瘦骨磷峋、傷痕累累的胳膊和他那隻已經變形的古怪的手。那條模擬著提琴的胳膊和模擬著演奏的手讓人心碎,尹小跳每次看到這裡都禁不住流下熱淚。她堅信那不是表演,而是方兢本人就有那樣的經歷。這樣的電影情節在今天看來也許稍顯矯情,但在當年,在人心被壓抑了太久的時代,它輕而易舉就能呼喚出觀眾奔湧的淚水。
尹小跳從來就沒有設想過她會認識方兢。那時她大學畢業不久,透過關係進人福安市兒童出版社當編輯。像所有崇敬名人的年輕人一樣,她和她的同學、同事熱心地議論《美麗生命》這部電影和方兢本人,閱讀報紙上、雜忐上一切關於方兢的介紹並且爭相轉告:他的出身,他的經歷,他的家庭,他的愛好,他正在進行的創作,他帶著影片赴某國參加某個電影分又獲一個什麼獎,甚至他的身高他的體重尹小跳都一清二楚。她和他認識是個偶然的機會,她去北京組稿,遇到一個大學同學,這同學的父親在電影家協會工作,因此訊息特別靈通。同學告訴尹小跳,電影家協會要給方兢的作品開研討會,她有辦法帶尹小跳溜進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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