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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上的叔伯兄弟還是六代上的叔侄關係並非重要,重要的是陳文治家十九世紀便以富庶聞名方圓多里,而我家世代居於茅屋下面饑寒交迫。祖父陳寶年曾經把他妹妹鳳子跟陳文治換了十畝水田。我想楓楊樹本土的人倫就是這樣經世代滄桑浸蝕幾經沉浮的。那個鳳子彷彿一片美麗絕倫的葉子掉下我們家枝繁葉茂的老樹,化成淤泥。據說那是我祖上最漂亮的女人,她給陳文治家當了兩年小妾,生下三名男嬰,先後被陳文治家埋在竹園裡。有人見過那三名被活埋的男嬰,他們長相又可愛又畸形,頭顱異常柔軟,毛髮金黃濃密卻都不會哭。訊息走漏後整個楓楊樹鄉村震驚了多日。他們聽見鳳子在陳家竹園裡時斷時續地哀哭,後來她便開始發瘋地搖撼每一棵竹子,借深夜的月光破壞蒼茫一片的陳家竹園。那時候陳寶年十七歲還沒娶親,他站在竹園外的石磨上凍得瑟瑟發抖,他一直拚命跺著腳朝他妹妹叫喊鳳子你別毀竹子你千萬別毀陳家的竹子。他不敢跑到鳳子跟前去攔,只是站在石磨上忍著春寒喊鳳子親妹妹別毀竹子啦哥哥是豬是狗良心掉到尿泡裡了你不要再毀竹子呀。他們兄妹倆的奇怪對峙以鳳子暴死結束。鳳子搖著竹子慢慢地就倒在竹園裡了,死得蹊蹺。記得她遺容是醬紫色的,像一瓣落葉夾在我家史冊中令人惦念。五十多年前楓楊樹鄉親曾經想跟著陳寶年把鳳子棺木抬入陳文治家,陳寶年只是把臉埋在白幔裡無休止地嗚咽,他說,&ot;用不著了,我知道她活不過今年,怎麼死也是死。我給她卜卦了。不怨陳文治,也不怪我,鳳子就是死裡無生的命。&ot;五十多年後我把姑祖母鳳子作為家史中一點紫色光斑來捕捉,鳳子就是一隻美麗的螢火蟲匆匆飛過我面前,我又怎能捕捉到她的紫色光亮呢?鳳子的特殊生育區別於祖母蔣氏,我想起那三個葬身在竹園下面的畸形男嬰,想起我學過的遺傳和生育理論,有一種設想和猜疑使我目光呆滯,無法深入探究我的家史。我需要陳文治的再次浮出。
楓楊樹老家的陳氏大家族中惟有陳文治家是財主,也只有陳文治家祖孫數代性格怪異,各有奇癖,他們的壽數幾乎雷同,只活得到四十坎上。楓楊樹人認為陳文治和他的先輩早夭是耽於酒色的報應。他們幾乎壟斷了近兩百年楓楊樹鄉村的美女。那些女人進入陳家黑幽幽的五層深院彷彿美麗的野虻子悲傷而絕情地叮在陳文治們的身上。她們吸吮了其陰鬱而黴爛的精血後也失卻了往日的芳顏,後來她們擠在後院的柴房裡劈拌子或者燒飯,臉上永久地貼上陳文治家小妾的標誌:一顆黑紅色的梅花痣。
間或有一個刺梅花痣的女人被趕出陳家,在馬橋鎮一帶流浪,她會發出那種蒼涼的笑容勾引鎮上的手工藝人。而鎮上人見到刺梅花痣的女人便會朝她圍過來,問及陳家人近來的生死,問及一隻神秘的白玉瓷罐。
我需要給你們描述陳文治家的白玉瓷罐。我沒有也不可能見到那隻白玉瓷罐。但我現在看見一九三四年的陳文治家了看見客廳長案上放著那隻白玉瓷罐。瓷罐裡裝著楓楊樹人所關心的絕藥。老家的地方野史《滄海志史》對絕藥作了如下記載:
&ot;家寶不示。疑山東巫師煉少子少女精血而制。壯陽健腎抑或延年益壽不詳。&ot;
即使是臉上刺梅花痣的女人也無法解釋陳家絕藥,她們只是猜想瓷罐裡的絕藥快要見底了。這一年夏末初秋陳文治像熱鍋上的螞蟻在村裡倉皇亂竄,他甩開了下人獨自在人家房前屋後張望,還從晾衣架上偷走了好多花花綠綠的褲衩塞進懷裡,回家關起門專心致志地研究。那堆褲衩中有一條是我家老大狗崽的,狗崽找不見褲衩以為是風吹走的。他就把家裡的一塊藍印花包袱布圍在腰際,離家去拾狗糞。狗崽挎著竹箕一路尋找狗糞,來到了陳文治的黑磚樓下。他不知道黑磚樓上有人在注意他。猛然聽見陳文治的管家在樓上喊:&ot;狗崽狗崽,到這兒來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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