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頁(第1/4 頁)
逃
第二天我叔叔就離開了楓楊樹村子。那天夜裡下雨,他們睡得很沉,沒有人聽到他開門的聲音。我嬸子被雞啼醒後摸摸身邊的被窩,是空的,冰涼冰涼的。她朝房後的茅房喊了幾聲,只聽見屋簷水嘀嗒嘀嗒地響。天光淡藍地擠進南窗,地上豎著我叔叔從城裡扛回來的一袋米,而包裹沒有了。我嬸子就坐在被子上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揪自己的頭髮。我嬸子的頭髮很黑,像黑糙一樣垂到rx房上。她就這樣石破天驚地哭,對爺爺奶奶說:&ot;三麥走了,三麥讓我趕走了。&ot;我爺爺說:&ot;三麥昨天剛到家,你怎麼把三麥給趕走了?&ot;我奶奶說:&ot;你個騷娘們還不把xx子給遮上?&ot;我嬸子說:&ot;我沒讓他沾,他在城裡染上了髒病。我讓他滾走他就真走了。三麥呀嗚嗚嗚……&ot;
地上的米袋讓老鼠咬破了,米粒正在沙沙地漏瀉,屋裡浮起了糧食的清香。我嬸子坐在床上哭。我奶奶把地上的米掃進竹箕裡。我爺爺走到屋外,看見泥地上還留著三麥的腳印。三麥的腳印像船一樣盛起了雨水。三麥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這是一九五一年的秋天。說起來已經很陌生啦。我嬸子對我說,你想想三麥那狗日的多會鬧革命啊。我叔叔陳三麥在夜雨中疾走。楓楊樹村子歪歪斜斜地越來越小了,從泥路上跑過來我家的黑狗,咬住三麥的褲管,狂吠數聲。我叔叔蹲下來摸摸狗的濕漉漉的皮毛,他說:&ot;小黑別靠我,你沒聞到我身上又腥又臭嗎?&ot;黑狗咬住三麥的褲管不動,三麥又說:&ot;連我自己也聞到臭味了,你還沒聞到嗎?&ot;三麥回頭望望遠遠的村子呼啦啦抽泣起來,三麥說:&ot;我老婆都不要我你來拽我幹什麼?&ot;三麥說完掄起手中的包裹朝黑狗砸去。藍底白花的包裹掉在泥地上,黑狗銜著它跑回了家。三麥朝狗吼了一聲,跺跺腳就轉身走了。
我叔叔陳三麥出走的時候,兩手空空。走的那天夜雨奔瀉,但天空沒有塌下來。我叔叔是朝北走的。我嬸子卻朝南追。我嬸子帶著那隻包裹來到陳記竹器鋪,打聽三麥的訊息。竹匠們說三麥不是想老婆才回家的嗎?三麥怎麼又走了?我嬸子說都是你們害的三麥,好端端的三麥卻讓你們帶壞了。他去哪兒了?你們不告訴我就放火燒了你們的鋪子。這日子大家都別過啦!但是我叔叔是朝北走的。沒有人看見陳三麥的影子。我嬸子在南方小城裡找了三天差點急瘋了。第四天有人帶來了訊息,說是在關外看見陳三麥拿著個破碗在討飯。我嬸子就坐上了去關外的火車。那是我頭一回坐火車,我嬸子說。他們告訴我要在火車上待二天二夜才能到關外,我說就不能快點跑嗎我都急死了,他們說那你背上繩子到火車頭上去拉好了,我說要是人拉也頂用我真的去拉。那是一九五一年。我嬸子說,到處都在抗美援朝保家衛國呢。嘿啦啦啦嘿啦啦啦啦,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呢。鐵路線上都是兵車,男人都穿上新棉襖大餅吃個飽上前線呢。火車開到丹東停了,車廂門一拉,跳下來的全是去前線的。有個小姑娘一見我就要給我戴大紅花,我連忙說:&ot;我不當兵,我來找我男人的。&ot;車站塞滿了當兵的,都是男人。我穿上了件小花襖在人群中竄來竄去的,這麼多的人上哪兒去找三麥呀?我就在月臺上喊起來了,三麥三麥陳三麥。誰也聽不見,丹東太鬧了,連我自己也聽不清我的聲音。有個去打仗的小夥子從車窗裡探出頭朝我哎了一聲,他對我說:&ot;我是三麥,你是我小姑嗎?&ot;我說:&ot;弄錯了,我不叫你,我叫我男人。&ot;那小夥子看上去十七八歲,他懊喪地摸摸光腦袋:&ot;這回見不到小姑了。&ot;我看他瘦骨伶仃挺可憐的,就朝他笑了笑說:&ot;我就做你的小姑吧,喊我一聲。&ot;我從包裹裡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