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犬(第1/2 頁)
若是這樣,他倒也沒有那麼厭惡死亡了。
只不過他不明白,為何這顆小絨球要一直守在屍體的旁邊不肯離去呢?
它的力量太過弱小,光是恐嚇那些野狗便足以讓它精疲力盡,但就算這樣,它也還是傾盡全力地去做這件事。
不一會兒,灰霾的天逐漸轉明,日光從厚重的雲層中頑強地透出來,隔著雪花,灑在他們三者身上。
集市逐漸熱鬧起來,趕牛的、揹簍的、挑擔的人漸次從四面八方攏過來,不知誰家孩童從宓奚身邊經過,還沒等湊過來瞧,便聽見了大人怒聲的呵斥:“要死啊你!那種東西是你小孩子能看的嗎?”
孩子一縮脖子,灰溜溜地跑走了。
今日前來觀看屍體的人少了許多,販夫走卒各司其位,吆喝聲穿透街巷,偶爾或夾雜著吵罵聲。
這是一個髒汙、嘈雜、混亂,但充滿了鮮活生機的世界。
宓奚此生見過世上最為華貴的宮殿,亦在最冷情的不毛之地囚困過數年,這樣的地方,他好像是第一次來。
雖然是在死後。
如今天下一統,七國多年的割據戰爭終於結束,百姓們不用再受兵燹之災,正在逐漸恢復生息。
其實他們並不在乎這天下誰誰坐在了皇位之上,他們在乎的,是今日能夠掙得幾文錢,孩子在學堂有沒有被先生教訓,今年的天氣是否順心,來年收穫的莊稼,能不能讓一家人飽腹……
浮生所願,不過太平開盛世,盛世無飢餒。
而宓奚所成就的,便是這一切,數年來,他所為之殫精竭慮的、嘔心瀝血的,不就是這樣一個個熱鬧的集市嗎?
想到這裡,宓奚忽然覺得心境變得無比開闊。
心中對父皇母后的憎惡,對叛臣的痛心疾首,對宮闈糾葛的厭棄,在此刻化作一縷清風,悠然地穿過這片天地。
他似乎聞見剛出籠的雜麵滿頭上的熱氣,一碗餛飩中稀疏的肉香,還有那在鐵鍋中咕嘟著的白魚湯,十分鮮美。
雖然平淡,但是那般誘人。
宓奚生平第一次,對食物產生了渴望。
肩上的絨球似乎醒了,它晃晃悠悠地撥開宓奚落在肩頭的髮絲,像那些雪花似的,輕飄飄地落到那屍體的眉心。
宓奚似乎聽見了它想說的話。
早安。
就這樣,絨球守在屍體身邊,宓奚守在絨球身邊,他們三者如同這鬧市中一塊靜止的界碑,隔開了高貴與低賤、富貴與貧窮,又使之融為一體,從此生生不息。
整整七天七夜,雪未曾停歇,漸漸覆蓋了這座碑,來往的人也不再對他們施以關注,曾經至高無上的天子,如今無人問津。
但那已無關緊要。
怕絨球冷,宓奚將它撈過來放在胸前,饒是如此,絨球身上的光芒還是黯淡了下去,身軀近乎透明,像是要消失了。
宓奚感到喉頭一緊,嗓音嘶啞:“你……不要離開。”
絨球身上光芒隱晦地閃了閃,似乎是在回應他的請求。
就在這個時候,街頭突然出現一個身著官服的府衙,身後跟著幾個士卒,提著一卷葦蓆往這邊走來。
人群自覺分散於兩側,為那府衙讓出一條道路。
他們一路踹翻路旁攤販的東西,罵罵咧咧地走到宓奚這邊。
府衙一雙吊梢眉,瞪著三角小眼,先往地上啐了一口:“孃的,真是晦氣,死都死了,還要老子來親自收屍,這大冷天的!”
宓奚認得此人,正是京兆尹趙宣。
身後計程車卒見狀,徑直走到一旁賣包子的攤鋪裡,將那攤主踹出來:“沒點眼力見!我們大人這大冷天出門辦差這般辛苦,你們不知道為我們大人分擔分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