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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想起自己斷袖初被撞破的時候,仿若還盼著能有這麼一遭慘烈,可那時境狀,卻透著絲可笑。
實則斷袖這等事,若不是後天癖好,在深宮內庭做皇子的時候,壓根兒瞞不住。或然看見長相清麗可人的內侍、兵衛,尚能不動心性;皇子們約好溜出去喝花酒時,也可硬著頭皮裝醉,同窯姐兒純睡一夜。可若輪到通房教習,要怎麼辦?對著宮裡指派的通房嬤嬤百般侍弄都洩不出東西來,總不能說人長得醜就算了。
那夜場面或可算作他一生夢魘,大約再過十幾年亦能清楚地想起來‐‐六個姿色各自不同的年輕嬤嬤,恭身跪在他面前行不端之舉,甚至在他身上折騰來去,他愣是橫在榻上兩眼瞪了床梁一整宿,幾乎能數清楚那床樑上究竟鏤刻了多少片葉子。
那是此生少有的,惶惑地,等那黎明初陽曬走一殿陰黑的時候。
那時他心裡就一個念頭,完了,完了。
一天亮他就被惠榮太后尋去問話,只叫他實話說,是不是比起女子,更喜歡男子。他吊著青眼白了一張臉,早已徹夜想好自己的下場,此時只如鬼使神差般,十分坦然地說了句&ldo;是&rdo;。
本料定了是頓疾風驟雨,不免板子棍子輪番上,再罰去靜室抄個百八十遍孔孟,或然那教習之事還要再來好些輪,他跪在當時還是貴妃娘娘的惠榮太后面前,覺得眼前刻花的地毯都是一方黑的。
誰知下一刻,惠榮太后竟鬆了口氣,說這樣也好。
……也好?什麼叫也好?究竟好在何處?
豁而光線恍惚起來的眼前,他抬起頭,看著自己一臉認命般失落悵然的母親,忽然不知說什麼好。
那一刻他幾乎要滄然大笑‐‐自己心焦頭疼了好些年的事情,到此竟換來一句……也好?
生來就斷了袖,便是一出生就同常人一道陽關分為兩路,從此偏行獨木,前途晦暗,下水湍急。一世望到頭不會有後嗣,此生血脈到自己,止了就是止了,思慕僅限於糾纏,情思只落在床笫,永遠不會有甚麼結果,到最後總會尋了由頭各自離散。可卻有人會說好?
&ldo;如此你做不成皇帝,他們也都不會再猜忌你。&rdo;惠榮太后說出了實情,叫他寬心,&ldo;今後,便是安穩了。&rdo;
那時他方知,斷袖在他們眼中,竟好似種隱秘的天疾。世人還常道此疾能好,便如傷風感冒,再嚴重不過是如哮症嘮喘,拖個把年罷了,故也並未寫入皇族典籍勒令行禁。然此事密在宮中一散,上下皇族心照不宣,皆知皇五子齊昱已同帝位無緣,順連先皇看他的目光,都更漠然了。
惠榮太后當年受寵境況算作中庸,齊昱出身莊重,卻不佔嫡長,從來皇子中人緣都淺,眾兄不過順道帶他一玩罷了,他還需嚴正修習箭道,叫一眾兄弟刮目相看,這才能保得一絲神氣。可就在斷袖之事不脛而走之後,奇了怪,哥哥們待他竟愈發熱忱起來,那轉變幾乎是睜眼就能見著,連刻意掩藏都不曾有。原本三言搭不到兩語的哥哥們,此時都日日喚他一處學耍,甚至講起了些曾秘而不發的求索來。
起先他曾以為,這親近是兄長對他憐憫,但後來才發現,他們這作態,不過因為想攬他這條叛不了心的狗罷了。
那段日子,只覺吃茶進膳都似嚼蠟一般,一時間能言說一二之人,只剩下從小親厚的堂弟齊政。二人都有同種癖好,私下裡酒喝瘋了的時候,齊政還賭氣說以後要不管不顧,同男人成道親來給滿朝瞧瞧,齊昱笑了他好久,心知他滿嘴裡跑的都是兌現不成的空話。
那時的他們,大約從來就沒奢望過這種情事能有什麼長久,沒有長久,談什麼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