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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晌午行至妃子嶺,飢腸轆轆,開啟鄭秉傑交給他的包袱,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鄭秉傑說給了他三天的乾糧,可是包袱裡只有三塊雜麵饃饃,是用麥麩和碎米做的,按陳九川的飯量,只夠一頓的。從西華山到杜家老樓,就是走大路,少說也是二百多里,何況是轉山繞水呢。他是飛毛腿不錯,可他也不能連天夾夜地飛,這二百多里的路,沒有三天是走不完的。
為什麼鄭秉傑只給他一頓的口糧呢?糧食緊缺是不錯,可他一個上路受審、準備砍腦袋的人,臨死之前總得給一頓飽飯吃吧?陳九川想不通。
這天晌午,陳九川只吃了一塊饃饃。
接著往下走,迎著太陽,餓著肚皮。走到了諸葛庵,已經是半夜了。住處自然是沒有的,就在山坡上找了一個乾燥的地方,扯了一些荒草蓋在身上。天奇冷,好像還下了霜。冷得自殺的念頭都有。這時候陳九川才開始恨,恨他的娘。這些年來,他和娘相依為命,娘就是他的一切,娘是他的財富,娘是他的家,只要和娘在一起,他就什麼也不害怕,即便是死在孃的懷裡,那也算回家了,他有什麼可以害怕的呢?
可是終於有一天,他發現他成了徹底的無產者,他沒有家了。他的娘還活著,卻是比死了還讓他痛苦。自從獨立團辦了個兵工廠,孃的生活好像就發生了變化,那個叫萬壽臺的雜種,打仗打成了一個瘸子,卻把自己當成了抗日英雄,有事無事總愛往孃的身邊湊,這是陳九川早就察覺了的。有一次他對娘說,娘你別理萬壽臺了,那不是個好人。
娘說,你小孩子家懂什麼,萬大叔他是個好人。你娘腿上有殘疾,做啥事都不麻利,萬大叔幫你娘做事,有啥不好?
對於長輩之間的事情,陳九川不是很清楚,也不是完全不明白。鄭秉傑做了很多好事,也做了一件天大的壞事。鄭秉傑有一次跟陳九川說,九川啊,你也大了,懂事了。你看你娘多苦,剛剛生下你,你爹就跑了,你們家上土匪,家破人亡,你娘帶著你逃荒要飯,寄人籬下,做牛做馬,含辛茹苦地把你拉扯大,又在戰鬥中負傷。你說你娘應該不應該得到幸福?
陳九川說,誰能給我娘幸福,我給他做牛做馬。
他是幾個月後突然明白的,鄭秉傑說的所謂給他的娘幸福,對他來說或許就是一場災難。
從去年下半年開始,就有人在背後嘀咕,說是黃寒梅這個老寡婦終於守不住了,組織上鼓勵她追求革命的愛情。還有人說,兩個人兩條腿,黃寒梅和萬壽臺搭夥,如果發鞋子,兩個人一雙就夠了,能給公家省布料呢。
這些話被陳九川零零星星地聽到了一些。他有好幾次衝動,想跑到兵工廠把萬壽臺往死裡打一頓,甚至想把他娘也往死裡打一頓,可是琢磨來琢磨去,他不能。他可以打劉鎖柱和許得才,但是他不能打萬壽臺和他娘。他琢磨著,找個合適的機會,最好是在戰鬥當中,最好是在激烈的混亂當中,他在後面,手指頭一鉤,叭,萬壽臺上西天了,神不知鬼不覺,一了百了,乾乾淨淨。
哪裡想到西華山莊會來一個多事的冤鬼李萬方呢?活該他倒黴啊!
那麼,他最應該恨的還是那個他連面都沒有見過的、被他娘無數次咒罵的死鬼爹了,他現在已經知道他是從哪裡來的了,他就是他那個死鬼爹在他孃的肚子裡播下的種子,他出土了,可是他那個死鬼爹卻連一次水也沒有澆過,一次肥也沒有上過,撒手揚長而去,讓他像一棵野草一樣自生自滅,他所有的苦難,所有的屈辱,都是那個死鬼爹一手造成的。他記得有一次他和他娘講起他爹,他說萬一爹還活著,萬一以後爹回來了,咱還認不認他?娘連想也沒想就說,那種禽獸不如的東西,你認他幹什麼,你要是認你的死鬼爹,娘就不認你這個兒。他說,那就不認,他就是給咱跪下磕頭,咱也不認。
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