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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天雄像是在和楊世光賭氣,說:“我倒真想在西平呆上一星期,看看到底會發生什麼事。這種場景,是沒有燈紅酒綠、紙迷金醉的夜生活好看。可它耐看。因為這才是最本質、最基礎的中國人的生活。中國的未來,是從這裡生長出來。你信不信?”
楊世光笑道:“我不跟你抬槓。我真服了你了,這種時候,你還能產生詩興,不簡單。”
兩人說笑著,拐進一條兩旁還長著幾棵香樟和銀杏的稍稍寬暢的老街。看了指示牌,他們知道這條街名就叫銀杏街了。街很長,不是太直,幾條細窄的巷子與它相連,這使它比剛才穿過的幾條街巷又多了幾分人氣。遠遠地,他們看見了一個街巷交叉口的銀杏樹下佇立著一個女人。女人身邊放著兩個黑乎乎冒著白煙的東西。又走幾步,看見樹下有一張小桌,四五把小凳,一個案板挨著青磚的牆放著,上面擺著麵條、時令青菜和七八個裝著各種調料的瓶子。女人顯然已到中年,身體單薄,神情憂鬱但卻顯得健康,有一種親切的家常美。一個寫著“下崗一元面”的小木牌子,孤零零地靠在銀杏樹幹上,樸拙稚嫩的幾個黑字,羞答答地看著路人。此時,這個小木牌在史天雄眼裡,卻像一個時代的徽標一樣醒目,引得他不忍離去。女人下意識地搓著圍裙,露出三分之一的一口米粒白牙微笑了,卻沒招徠生意,難為情似的說:“這毛筆字是我兒子寫的,寫得太醜了。”
楊世光問道:“為什麼要起這個名字?”
女人實實在在答道:“我下崗了,我們那個誰在鎖廠上班,眼見也要下崗了。下崗人賣面,也想讓下崗人吃得起。就起了這個名字。”
史天雄拉個小凳子坐下,“每人來兩碗。”
女人應一聲,忙碌起來。
趁著煮麵的工夫,楊世光把這個賣面女人的底細都盤查了出來。女人叫毛小妹,是國棉六廠的擋車工,十六歲進廠,幹了整整二十年,遇上減員壓錠,下崗了。這時間,史天雄一直盯著小木牌看,思忖著什麼,像個得道的高僧。
楊世光吃完第二碗麵,連聲說:“好吃,好吃,再來一碗,天雄,你也來一碗吧。”
毛小妹站著沒動,笑著說:“先生,兩碗足夠了。我知道你們都是好心人。”
楊世光說:“我們真的還能吃。”史天雄這才開始說話,“這位楊先生一次吃過八塊壓縮餅乾,胃已經撐大了,你給他煮吧。你這一元面,一碗能賺多少錢?噢,我不該問。”
楊世光湊趣道:“你確實不該問,商業機密和女士的年齡都不該問。可惜我剛才問了毛小姐的年齡,現在你又問了她的商業機密。”
毛小妹掩嘴笑著,“兩位先生真有意思。我賣個小面,有郎個秘密可言喲。一碗毛利有兩毛,交交雜七雜八十來種費,淨利有一毛八,一天賣七八十碗,能賺個十三四塊錢,加上政府每月發的一百五十元生活補貼,有五六百元,加上我們為民,哦,就是我愛人每月二三百元工資,日子馬馬虎虎還能過。”
史天雄看見一個小男孩在朝幾家的門縫裡塞報紙,接著就聽見男孩脆若鈴鐺的叫賣:“賣報,賣報——晚報、都市報——”
楊世光皺了一下眉頭,說道:“西平竟有這麼小的報童,不知燕平涼市長看見該作何表示……”突然停了下來。小男孩胸前的紅領巾微微飄著,直朝麵攤走來,十來歲的身子前抱一厚疊報紙,後背一個碩大的紅色書包,樣子讓人生憐,黑瑪瑙一樣的大眼睛撲閃著,又讓人生愛。
小男孩把報紙和書包朝小桌上一放,喊道:“媽,快給我煮麵,我都快餓死了。”
毛小妹彎腰撈著面,答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