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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是早早躺在草鋪上的。可翻來覆去睡不著，腦子裡儘是十八娃的一個眼神。那是他拎著水桶一跨一搖地往廚房去的時候，猛一抬頭就看見了窗戶縫裡的一隻眼睛，那是十八娃的目光，傳給他的分明是一句話，一句肯定的話。夜來淒冷，這話就在他心裡咯吱吱絞上來咯吱吱吊下去，折騰得他睡不著，只有起來磨斧頭。斧頭在磨刀石上帶著分量移動，窗縫裡的那隻眼就一直瞅著他……

一陣風把門吹開，小牛郎起身關門。門自己閉合了，小牛郎抬頭，是十八娃站在他面前。他不由得一怔，啊地驚了一聲。十八娃扯住他的胳膊，壓著聲音，很冷靜地說：&ldo;今黑來是個好時機，咱們偷跑。走。&rdo;

小跨院(13)

小牛郎這才看清，十八娃是一身老廚孃的打扮，頭上是印花包巾，身上是藍布圍裙，胳膊上是碎花包袱，褲口處紮了帶子。小牛郎不說二話，一歪頭，隔丈把遠就噗一下吹滅了燈。

兩個黑影出了小偏門，貼牆疾行。小牛郎突然腳下一滑，身子一蹲，蹦起來了說一聲&ldo;你等等&rdo;，就又飛也似地返回院裡。十八娃目光看著小偏門，倒著身子往後退。遠處有遊動哨，哨兵手中的電筒光，在雨幕中如螢火蟲飛來繞去。

片刻，小牛郎跑了回來。隔巷子人家有燈光隱映，她看清他滿臉是血，手裡提著斧頭。十八娃身子一顫，倒抽一口冷氣。小牛郎壓著嗓門說：&ldo;我把他給剁啦。&rdo;說著架起十八娃的胳膊就跑。十八娃喘著氣問：&ldo;啥?啥?&rdo;小牛郎鐵鉗一般的胳膊夾緊了她，說：&ldo;我把老連長剁成節節子啦，剁成節節子啦!&rdo;十八娃一聽腿就軟了，連說：&ldo;你咋是這?你咋是這?&rdo;身子就癱得直不起來。

小牛郎不管三七二十一，夾住十八娃的腰，朝後背上一掄，像扛了一袋蕃麥弓腰迅跑。轉過巷道的拐彎，短胳膊挎娃子猛地從牆頭跳下。小牛郎一驚，斧頭就舉了起來。十八娃還抽抽泣泣著哭，挎娃子低吼一聲：&ldo;這會兒還哭!&rdo;說著猛地推了一把小牛郎，手槍一揚，說：&ldo;快跑，後邊有我哩!&rdo;

秋風秋雨一陣緊似一陣，夜幕像濕包袱裹緊了商縣城……

葫蘆豹(1)

老連長被人暗殺的訊息很快傳遍了東秦嶺地區。南北二山的會道逛山又都蠢蠢欲動，十八盤冒出一股子武裝，公開打出旗幟在北寬坪集上遊行，喊的口號是&ldo;抗日滅蔣&rdo;；流嶺槽的毛老道又在老窩子裡發了芽，這一回不再上演皇上登基封大臣的&ldo;後清&rdo;老戲，旗還是黃龍旗，但旗標上繡的口號卻是&ldo;舉起右手打倒國民黨，舉起左手打倒共產黨&rdo;；官路上又出現了攔道搶劫的，上下州川都有保長甲長被殺被綁。縣城的學生一隊一隊到集鎮上宣傳抗日，到各小學去教唱抗日歌曲。老連長組建的清鄉團，出征的鑼還沒敲響就偃旗息鼓。一時傳言四起，人心惶惶，不知往後的日子怎麼過。

九一八事變後，日本人在三個月之內就佔領了東三省。蔣介石又四處攆著打共產黨，一時間國門敞開，張學良又乖得跟娃一樣遵令不抵抗，倭寇就乘虛而入。呼籲抗日最響的是文人學士，而文人學士卻連三斤半的土槍也掂不動，一般的老百姓連過日子都不得安生，何言救國抗日，這是東秦嶺地區的民情世相。外邊日本人狼威虎勢，裡邊老連長又遭橫死，老山林裡的妖魔鬼怪就張牙舞爪著要出世。可是，不等風起雲湧，老連長的兩個參議就對可能出現的變亂採取了強力舉措。

他倆在司令部的大會議廳裡主持召開了緊急軍事會議，宣佈：一，由李念勞接替老連長縱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