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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什麼就說什麼,怎麼痛快怎麼說,我就不會得病了。我這人,大毛病沒有,就是有那麼一點娘們兒氣。
還好,格林懂得適可而止的道理,他說他先走,明天再來,來給我送他媳婦特意給我包的韭菜餡兒餃子。
我剛鬆了一口氣,伸個懶腰,想叫自己舒服一下,一個陌生女人又來了,進門一把抓住我的手,指頭就像攀緣植物一樣的附在我的手上。她的臉龐和她的體魄都很壯觀,宛如一輛轔轔的囚車疾駛而來,到我跟前戛然一下來了個急剎車。
我在自己的記憶庫裡迅速地掃描了一遍,確定沒有她的檔案資料,她自我介紹說她叫幾何,是個專欄作家。你聽說過嗎?她問我。沒聽說過。她又提了一個名字,問我聽說嗎?當然聽說過,她提的那個名字是所有識字的人都熟知的,因為語文課本上就有他的作品。她說她是那個作家弟弟媳婦的表姨的侄女。我趕緊在我的記憶庫裡給這個侄女建了個新文件。她說她的丈夫有了外遇,跟她離婚了,丟下她和她的孩子拂袖而去,她的孩子才五歲。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彷彿是在跟神甫告白似的,顯然是怕人聽到。
我像一個忠實的聆聽者,聽她說,我現在帶著個孩子,連一間自己的房子都沒有。這時候,她的眼圈紅了。我能做的就是跟著她唏噓嘆息。這娘們正懸浮在被毀滅了的過去和難以設想的未來之間,徘徊。
你需要錢是不是?我問道。
她說是。
你要借多少?我又問。
她趕緊解釋說,她不是要借錢,而是她有一部長篇小說新作,叫我出。她的臉色很灰暗,酷似一幅蝕版畫,這就更強化了她的楚楚可憐。
好,你把稿子拿來吧,我說,我知道我又動了惻隱之心。西西就總說我,說我的耳朵根子軟。我一直有逆反的心態:見得志的人表現出來驕橫而傲慢,我就恨不得他倒黴;而遇到倒黴的人垂頭喪氣又禁不住想幫他一把,叫他東山再起。
在匆忙的迎來送往中,好幾次我都想操起電話,給昆蟲打個電話,當然最好接電話的是他表妹,可是一想到她手上戴著的訂婚戒指,就又猶豫了。
病房真正安靜下來的時候,是在午夜,護士第三次來查房的時候。那個名字叫迢迢的厲害護士硬是把所有客人都驅逐出境,而且是連推帶搡,我才終於享受到了片刻的清閒。躺在床沿上,點上了一支菸——這時候,我突然發現在牆角有一些小動物在蠕動,很快,我又在窗臺下面發現了另一些相同的小動物,只是它們不屬於一個部落就是了。那是蟑螂。根據我漫長的三十多年的人生體會:凡有人群的地方必有老鼠、蟑螂和蚊蠅,無疑。
這些蟑螂,在以後枯燥的歲月裡,給我帶來了不少的樂趣,我可以識別他們誰與誰是親戚,誰與誰是情敵,以及誰與誰是一對戀人,我甚至給他們起了名字,比如瘸了一條腿的那個叫谷崎潤一郎,經常圍著我的咖啡杯打轉轉的那個叫太宰治,喜歡往電視螢幕上爬的那個庫普林……
一句話,閒,閒得難受。
深夜的酒宴
好久以後,我都忘不了我躺著的那段時光。那段時光我總是躺著的,我只有在躺著的時候,才覺得舒服些,喘氣也均勻多了,這大概是我在病房裡唯一的臨床特徵了。
而其他的人比我似乎更自在,我說的是那些來探視我的客人,他們不但可以擠坐在另一床上、或是椅子上集體開會,也可以三兩個人到走廊上去溜達著分組討論。不久,我的病房就跟貴婦人沙龍差不多了,有人還給起了名字,好聽的這個叫“格特魯德?斯坦因客廳”,格特魯德?斯坦因的客廳因為海明威常來常往而名揚四海;不好聽的那個叫“大車店”。
所有來的人都打著慰問我的幌子,其實未必。我的生活範圍十分有限,我結交的人也不怎麼廣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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