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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夥催命鬼終於走了!
表叔舅坐在門邊,吸上了煙竿,大股大股的煙霧從他的嘴裡吐出來,一袋未抽完,已把他嗆得滿臉通紅,咳得彎腰。
院子裡,媽媽望著小山似的衣服,一邊洗,一邊傷心。雖是秋天,媽媽臉上卻掛著汗珠兒,隨著身子一起一伏地在腮邊一搖一晃,最後合著媽媽的淚水叭嗒叭嗒的掉到盆裡。
看著媽媽哭,我和姐姐也哭。
看著我們哭,表叔舅忍不下去了,一跺腳,出去了,背後跟著那條乾瘦的老黃狗。
黃昏的時候,表叔舅回來了,卻是兩手空空,一無所有。他說:&ldo;親戚朋友都憋得慌,倒騰不開,有的還拉了閻王債……&rdo;
誰都明白,天底下的窮人,窮‐‐窮病,窮瘋,窮死,也不借閻王債。一根繩子套上喉,那是幾輩子都退不了的結。這東西一攤上,便象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最後拉不動,扛不動,背不動卻又脫不了身,只能活生生的被壓死在下面。天底下多少窮人,為了多喘幾口活氣,明知這是一條死路,無疑是喝毒酒止渴,卻也只能喝下去,哪兒死了哪兒了,埋與不埋都拉倒。
第二天,等我們起來時,表叔舅已經在院子裡,正在給那頭老牛梳毛捉蝨。看見媽媽,表叔舅說:&ldo;蘭姨,我打算把牛賣了……反正已經老了,沒多少用了。&rdo;
媽媽一聽,急了,大聲說:&ldo;他叔舅,你要幹什麼?那可是你的命根子啊!&rdo;表叔舅一聽,紅了眼,手腳一陣顫抖,嘴唇哆嗦了幾下,忍住,嘆了口氣,說:&ldo;原來有一些地,用牛耕耕還可以;閒時,還可以幫幫別人,掙幾個小錢……可後來那些地徵的徵,收的收。如今呢,只剩下這蒲扇大的一塊地,用鋤頭也能翻過來。如果不是看著這老牛辛苦了一輩子,‐‐可憐,早些年已經把他賣了。&rdo;
這難道就是牛的命運?勤勤懇懇,老老實實,忙忙碌碌一輩子,耕了田又耕地,到頭來,仍然逃不脫任人宰割,剝皮抽筋,喝血吃肉的結局‐‐比豬的命運更悽慘!
難關在前,媽媽能說什麼呢?不邁過去,這道關就是鬼門關。媽媽只有眼含淚花,&ldo;他叔舅,是我們娘仨……拖累你了!&rdo;
表叔舅擺擺手說:&ldo;蘭姨,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誰沒有個難處的時候?想當年,你們幫我家……&rdo;表叔舅沒有說下去,摸摸老牛的頭說:&ldo;老夥計,對不住了。如果下輩子,你做人,我變牛,咱倆倒一個兒……&rdo;說完,摸摸牛身,拍拍牛背,不由落下幾滴淚來。
中午,表叔舅回來了,手裡拿著一段繩子。一進院子,便一屁股坐在門邊上,眼望著天抽起了煙鍋。
院子裡,誰也沒有說話,只有媽媽哼哧哼哧地搓衣聲。那隻常常蹲在表叔舅腳邊,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望著他的瘦黃狗,不知跑到哪兒去了。抽完一袋煙,表叔舅自言自語說開了:&ldo;牛真的老了……老了……那幾年,這牛兒一站一堵牆似的,叫一聲象打雷;翻地象翻鋪蓋一樣!現在真的老了……老了,站著打抖,見風流淚……市上無人要,沒辦法,只好賣給了湯鍋店,還搭上了我那條老黃狗。哎,真是可憐!&rdo;
有了表叔舅的幫助,我們交了糧餉,表叔舅便出去找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