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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得臉抖,手也抖,點菸時,菸捲抖落在地。煙囪上那小黃貓,瘦瘦的,尖臉,很靈,立刻跳下來,叼起煙,仰起嘴,遞給她。貓婆笑臉開花,咧著嘴不住地說:&ot;瞧,您瞧,這小東西多懂事!&ot;像在誇讚她的一個小孫子。
第27節:歪兒
我還有什麼理由疑惑她?面對這天下受難貓兒們的救護神,告別出來時,不覺帶著一點慚愧和狼狽的感覺。
藍眼睛的丟失雖使我傷心很久,但從此不知不覺我竟開始關切所有貓兒的命運。貓衚衕再吵再鬧也不再打擾我的睡眠,似乎有一隻貓叫,就說明有一隻貓活著,反而令我心安。貓叫成了我的安眠曲……
轉過一年,到了貓兒們求偶時節,貓衚衕卻忽然安靜下來。
我妻子無意間從鄰居那裡聽到一個不幸的訊息:貓婆死了。同時--在她死後--才知道關於她在世時的一點點經歷。
據說,貓婆本是先前一個開米鋪老闆的小婆,被老闆的大婆趕出家門,住在貓衚衕那座樓第一層的兩間房子裡。後又被當做資本家老婆,轟到地下室,她無親無故,孑然一身,拾紙為生,以貓為伴,但她所養的貓沒有一個良種好貓,都是拾來的棄貓、病貓和殘貓。她天天從水產店揀些臭魚爛蝦煮了,放在院裡餵貓,也就招引一些無家可歸的野貓來填肚充飢,有的乾脆在她家落腳。她有貓必留,誰也不知道她家到底有多少隻貓。
&ot;文革&ot;前,曾有人為她找個伴兒,是個賣肉的老漢。結婚不過兩個月,老漢忍受不了這些貓鬧、貓叫、貓味兒,就搬出去住。人們勸她扔掉這些貓,接回老漢,她執意不肯,堅持與這些貓共享著無人能解的快樂。
前兩個月,貓婆急病猝死,老漢搬回來,第一件事便是把這些貓統統轟走,被趕跑的貓兒依戀故人故土,每每回來,必遭老漢一頓死打,這就是貓衚衕忽然不明不白靜下來的根由了。
這訊息使我的心一揪。那些貓,那些在貓婆床上、被上、煙囪上的貓,那些殘的、病的、瞎的貓兒們呢?那隻尖臉的、瘦瘦的、為貓婆叼菸捲的小黃貓呢?如今飄泊街頭、餓死他鄉,被孩子弄死,還是叫人用籠子捉去吃掉了?一種傷感與擔慮從我心裡漫無邊際地散開,散出去,隨後留下的是一片沉重的空茫。這夜,我推開後窗向貓衚衕望下去,只見月光下,貓婆家四周的房頂牆頭趴著一隻只貓影,大約有七八隻,黑黑的,全都默不作聲。這都是貓婆那些生死相依的夥伴,它們等待著什麼呢?
從這天起,我常常把吃剩下的一些東西,一塊饅頭、一個魚頭或一片餅扔進貓衚衕裡去,這是我僅能做到的了,但這年裡,我也不斷聽到一些貓這樣或那樣死去的訊息,即使街上一隻貓被軋死,我都認定必是那些從貓婆家裡被驅趕出來的流浪兒。入冬後,我聽到一個令人震慄的故事--
我家對面一座破樓修理瓦頂。白天裡瓦工們換瓦時活沒幹完,留下個洞,一隻貓為了禦寒,鑽了進去,第二天瓦工們蓋上瓦走了,這隻貓無法出來,急得在裡邊叫。住在這樓頂層的五六戶人家都聽到貓叫,還有在頂棚上跑來跑去的聲音,但誰家也不肯將自家的頂棚捅壞,放它出來。這貓叫了三整天,開頭聲音很大、很慘、人,但一天比一天聲音微弱下來,直至消失!
聽到這故事,我徹夜難眠。
更深夜半,天降大雪,貓衚衕裡一片死寂,這寂靜化為一股寒氣透進我的肌骨。忽然,後牆下傳來一聲貓叫,在大雪塗白了的衚衕深處,貓婆故居那牆頭上,孤零零趴著一隻貓影,在凜冽中蜷縮一團,時不時哀叫一聲,甚是淒婉。我心一動,是那尖臉小黃貓嗎?忙叫聲:&ot;咪咪!&ot;想下樓去把它抱上來,誰知一聲喚,將它驚動,起身慌張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