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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邊兒磨毛的皮煙盒,一個老式的有機玻璃菸嘴,陳放在我的玻璃櫃裡。這是我生命的文物。但在它們成為文物之後,所證實的不僅僅是我做過菸民的履歷,它還會忽然鮮活地把昨天生活的某一個畫面喚醒,就像我上邊描述的那種種的細節和種種的滋味。
去年我去北歐,在愛爾蘭首都都柏林的一個小煙攤前,忽然一個圓形紅色的形象跳到眼中。我馬上認出這是父親半個世紀前常抽的那種英國名牌煙&ot;紅光&ot;。一種十分特別和久違的親切感擁到我的身上。我馬上買了一盒。回津後,在父親祭日那天,用一束淡雅的花襯託著,將它放在父親的墓前。這一瞬竟叫我感到了父親在世一般的音容,很生動,很貼近。這真是奇妙的事!雖然我明明知道這煙曾經有害於父親的身體,在父親活著的時候,我希望徹底撇掉它。但在父親離去後,我為什麼又把它十分珍惜地自萬裡之外捧了回來?
我明白了,這煙其實早已經是父親生命的一部分。
從屬於生命的事物,一定會永遠地記憶著生命的內容。特別是在生命消失之後。我這句話是廣義的。
物本無情,物皆有情。這兩句話中間的道理便是本文深在的主題。
逼來的春天
那時,大地依然一派毫無鬆動的嚴冬景象,土地邦硬,樹枝全抽搐著,害病似的打著冷顫;雀兒們曬太陽時,羽毛乍開好像絨球,緊擠一起,彼此借著體溫。你呢,面頰和耳朵邊兒像要凍裂那樣的疼痛……然而,你那凍得通紅的鼻尖,迎著冷冽的風,卻忽然聞到了春天的氣味!
春天最先是聞到的。
這是一種什麼氣味?它令你一陣驚喜,一陣激動,一下子找到了明天也找到了昨天--那充滿誘惑的明天和同樣季節、同樣感覺卻流逝難返的昨天。可是,當你用力再去吸吮這空氣時,這氣味竟又沒了!你放眼這死氣沉沉凍結的世界,準會懷疑它不過是瞬間的錯覺罷了。春天還被遠遠隔絕在地平線之外吧。
但最先來到人間的春意,總是被雄踞大地的嚴冬所拒絕、所稀釋、所泯滅。正因為這樣,每逢這春之將至的日子,人們會格外的興奮、敏感和好奇。
第4節:逼來的春天
如果你有這樣的機會多好--天天來到這小湖邊,你就能親眼看到冬天究竟怎樣退去,春天怎樣到來,大自然究竟怎樣完成這一年一度起死回生的最奇妙和最偉大的過渡。
但開始時,每瞧它一眼,都會換來絕望。這小湖乾脆就是整整一塊巨大無比的冰,牢牢實實,堅不可摧;它一直凍到湖底了吧?魚兒全死了吧?灰白色的冰面在陽光反射裡光芒刺目;小鳥從不敢在這寒氣逼人的冰面上站一站。
逢到好天氣,一連多天的日曬,冰面某些地方會融化成水,別以為春天就從這裡開始。忽然一夜寒飆過去,轉日又凍結成冰,恢復了那嚴酷肅殺的景象。若是風雪交加,冰面再蓋上一層厚厚雪被,春天真像天邊的情人,愈期待愈迷茫。
然而,一天,湖面一處,一大片冰面竟像沉船那樣陷落下去,破碎的冰片斜插水裡,好像出了什麼事!這除非是用重物砸開的,可什麼人、又為什麼要這樣做呢?但除此之外,並沒發現任何異常的細節。那麼你從這冰面無緣無故的坍塌中是否隱隱感到了什麼……剛剛從裂開的冰洞裡露出的湖水,漆黑又明亮,使你想起一雙因為愛你而無限深邃又默默的眼睛。
這坍塌的冰洞是個奇蹟,儘管寒潮來臨,水面重新結冰,但在白日陽光的照耀下又很快地融化和洞開。冬的傷口難以癒合。冬的黑子出現了。
冬天與春天的界限是瓦解。
冰的坍塌不是冬的風景,而是隱形的春所創造的第一幅壯麗的圖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