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第1/3 頁)
第15節:傷痕文學崛起
不久我被人民文學出版社借去修改這部書稿。住在北京朝內大街166號那幢灰色而陳舊的辦公大樓的頂層。兇厲的&ot;文革&ot;剛剛撤離,文化單位依存著肅寂的氣息,揭批查的大字報掛滿走廊。人一走過,大字報嘩嘩作響。那時傷痕文學尚未出現,作家們仍未解放,只是那些拿著這枷鎖鑰匙的傢伙們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出版社從全國各地借調來改稿的業餘作者,每四個人擠在一間小屋,各自擁抱著一張辦公桌,抽菸、喝水、寫作;並把自己獨有的煙味和身體氣息濃濃地混在這小小空間裡,有時從外邊走進來,氣味真有點噎人。我每改過一個章節便交到李景峰那裡,他處理過再交到韋君宜處。韋君宜是我的終審,我卻很少見到她。大都是經由李景峰間接聽到韋君宜的意見。
李景峰是個高個子、樸實的東北人,編輯功力很深,不善於開會發言,但愛聊天,話說到高興時喜歡把褲腿往上一捋,手拍著白白的腿,笑嘻嘻地對我說:&ot;老太太(人們對韋君宜背後的稱呼)又誇你了,說你有靈氣,賊聰明。&ot;李景峰總是死死守護在他的作者一邊,同憂同喜,這樣的編輯已經不多見了。我完全感覺得到,只要他在韋君宜那裡聽到什麼好話,便恨不得馬上跑來告訴我。他每次說完準又要加上一句:&ot;別翹尾巴呀,你這傢伙!&ot;我呢,就這樣地接受和感受著這位責編美好又執著的情感。然而,我每逢見到韋君宜,她卻最多朝我點點頭,與我擦肩而過,好像她並沒有看過我的書稿。她走路時總是很快,嘴巴總是自言自語那樣囁嚅著,即使迎面是熟人也很少打招呼。
可是一次,她忽然把我叫去。她坐在那堆滿書籍和稿件的書桌前--她天天肯定是從這些書稿中&ot;挖&ot;出一塊桌面來工作的。這次她一反常態,滔滔不絕;她與我談起對聶士成和馬玉昆的看法,再談我們這部小說人物的結局,人物的相互關係,史料的應用與虛構,還有我的一些語病。她令我驚訝不已,原來她對我們這部五十五萬字的書稿每個細節都看得入木三分。然後,她從滿桌書稿中間的盆地似的空間裡仰起臉來對我說:&ot;除去那些語病必改,其餘凡是你認為對的,都可以不改。&ot;這時我第一次看見了她的笑容,一種溫和的、滿意的、欣賞的笑容。
這是我永遠不會忘記的一個笑容。隨後,她把書桌上一個白瓷筆筒底兒朝天地翻過來,筆筒裡的東西&ot;嘩&ot;地全翻在桌上。有鉛筆頭、原子筆芯、圖釘、曲別針、牙籤、發卡、眼藥水等等,她從這亂七八糟的東西間找到一個鐵夾子--她大概從來都是這樣找東西。她把幾頁附加的紙夾在書稿上,叫我把書稿抱回去看。我回到五樓一看便驚呆了。這書稿上密密麻麻竟然寫滿她修改的字跡,有的地方用藍色原子筆改過,再用紅色原子筆改,然後用黑原子筆又改一遍。想想,誰能為你的稿子付出這樣的心血?
我那時工資很低。還要分出一部分錢放在家裡。每天抽一包劣質而辣嘴的&ot;戰鬥牌&ot;菸捲,近兩角錢,剩下的錢只能在出版社食堂裡買那種五分錢一碗的炒菠菜。往往這種日子的一些細節刀刻一般記在心裡。比如那位已故的、曾與我同住一起的新疆作家沈凱,一天晚上他舉著一個剝好的煮雞蛋給我送來,上邊還撒了一點鹽,為了使我有勁熬夜。再比如朱春雨一次去&ot;赴宴&ot;,沒忘了給我帶回一塊豬排骨,他用稿紙畫了一個方碟子,下面寫上&ot;馮驥才的晚餐&ot;,把豬排骨放在上邊。至今我仍然儲存這張紙,上面還留著那塊豬排骨的油漬。有一天,李景峰跑來對我說:&ot;從今天起出版社給你一個月十五塊錢的飯費補助。&ot;每天五角錢!怎麼會有這樣天大的好事?李景峰笑道:&ot;這是老太太特批的,怕餓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