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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陽的手微微一頓。
「祖父給父親,父親給她。她給她的兒子,而我這個做兒子的還會繼續傳下去。」周鳴鞘說,「最苦的日子她都不肯丟,今日卻捨得將它賣給一個陌生人。為什麼?只是因為一張票嗎?」
穆陽聽懂卻不答,周鳴鞘慢慢地站起身。
「票是藉口。她有麻煩。我要去找她。」他平靜地說。
穆陽抬眼:「那你只能去火車站打聽。」
周鳴鞘笑笑:「當然。」
他在桌上放下一疊毛票,很清楚的數額,一碗麵、一瓶酒的錢,是他方才對著選單上算過的。穆陽不願意欠別人情,他也是的。他已經欠了穆陽很多,不能再依賴他。
周鳴鞘走到門前,正要彎腰去掀捲簾門,忽又回過頭來:「也許不會再見到你。我欠你的人情,你真不要我還?」
穆陽撐著下巴看他。夜色與燈火將他勾勒得太迷人了,他垂著眼睛看周鳴鞘時,竟像神父看著自己的信徒,同情而憐愛地看著自己的孩子。
穆陽說:「要。」他把桌上的錢準確無誤地向周鳴鞘丟來,周鳴鞘一把抓住。
穆陽說:「但那是下次見面的事情。到時,我要和你收利息。」
周鳴鞘聽懂了,穆陽話中藏著「我還想再見到你」的言外之意。
他很清楚地聽見心跳重了:「奸商。」
小奸商毫不否認:「我是。奸商祝你晚安。」
第8章 08
穆陽第一次在雨夜天裡失眠,獨自一人在床上輾轉反側至三點。一線光照入窗戶,落在他的眼睛上,他眯起那雙漂亮的琥珀一般的眼睛。
是的,失眠是因為周鳴鞘。
周鳴鞘讓他意識到,他和他所認識的自己並不一樣。
起碼,他不像自己想像的那般,是一個絕然無情的人。
穆陽生在夏天。
同樣是一個嶺南的仲夏夜,在狂風暴雨之中。
他出生在距離港城不遠的小縣城,出生那一天,也是母親的忌日。他對母親沒有任何印象,只記得木床下的一滴血。那血跡極深,融在泥土裡,擦也擦不掉,彷彿提醒他永遠記得母親為了帶他來到這個世上,曾做出怎樣的努力。他不敢忘卻這份恩情。
十三歲以前,穆陽在充斥著魚蝦的禾田、飄著荷葉的池塘邊長大。
他在軟泥、藻荇、烈日的陽光中嬉鬧,在皮影戲,帝女花,蠔殼屋中安睡。童年鄉下的一切都美好而自然,是每一個曾自由奔走在天地間的靈魂都會懷唸的時日。然而這樣沒心沒肺的日子只持續十三年。十三歲生日那天,他見到他的父親。
那幾乎是父子間的第一次見面,在此之前,他只見過父親從港城寄來的錢。每一張都捋得極其平整,疊好塞在自己做的信封裡。
穆懷田是個極其沉默的人。
那一天,穆陽倔強地站在外公身後,不肯叫人。他不說話,穆懷田也不說。在炎熱的七月裡,兩人就那麼相對看著,目光來去,彷彿已經痛快地打了一架。直到外婆拎著雞從院裡回來,摘下斗笠,推了穆陽一把。
穆懷田拽住他的胳膊。
他將他從頭到尾上下打量,用一張布滿傷疤的大手溫熱地蓋緊他的頭頂。三秒後,滑到臉上,像是碰觸一件瓷器一般撫過他的面板,便挪開視線。
父子的相見僅此而已。
之後,他便說,要將穆陽帶到城裡去。
因為教育,因為人生,因為未來。
穆陽時至今日都不明白這三個詞彙。
他隨父親到港城。
他每日行走在逼仄的城中村中,順著滿是泥水的小路、頂著將天空分割成十七八塊的電線與晾衣杆,躲避那些夾著尾巴在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