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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到有人喊我:
&ldo;尹科長!&rdo;
這是喬幹事的聲音,他和潰散的部隊也奔向我眼前那道沙陵。我站了一下,又歪跌下去,腿像抽了筋剔了骨似地綿軟無力,像一切棉花……
他們以為我受了傷,過來兩個人,把我拖起就跑。
夜幕降落下來。我們踩著深沒腳踝的細沙踉蹌前行,溫度驟然下降,我又感到了祁連山裡的寒冷。
喬幹事跟我形影不離地走著,頗有相依為命共度患難的意願。
張幹事的死在我們兩人的心靈上投下暗影。一個活蹦亂跳的人,剛剛還跟我開玩笑,前幾天還打算跟喬幹事擺開戰局一決雌雄,眨眼間就去了另一個世界,儘管天天面對著死亡,我仍然不相信是真的,總以為一覺醒來,張幹事又出現在面前。
第二天,我們沿著電線桿子向西北方向走。太陽漸漸升高,戈壁灘的溫度又驟然上升,好像走的是一盤鏊子,下面有烈火烘烤。我們都張口喘氣,嘴唇乾裂得出血,布滿豆粒大的燎泡。漠風像熱流把灰沙噴到我們身上,鼻孔、嘴裡灌滿沙粒,汗水衝著臉上沙泥,喉嚨裡塞著一塊火炭,向外噴吐著青煙。
在我們前邊一個戰士走著走著,&ldo;撲通&rdo;一聲跌倒在沙裡,死了。不知是渴死的還是累死的。
喬幹事的水壺裡還有一點救命水,我們沾了沾嘴唇。誰也不多講話,總想多儲存一絲生命的津液走完最後的路程。
我們一行十三個人,數我的職務最高。除了喬幹事和一位姓趙的連長外,都是戰士。
地方工作科的專業,給我帶來了許多當地的生活知識,我知道,在茫茫大漠裡行軍,即使有指北針,也很難說就能走出漠地。唯一保險的方法,就是沿著電線桿子走。這是用時間、科學、生命勘探出來的路線,沿途能找到水源和居民點。
我們在一個叫大泉的地方,喝足了水,還請當地居民給我們做了一餐面片吃。我們不敢休息,生怕馬家騎兵跟蹤追來。
我們十三人,除了還能踉踉蹌蹌走路之外,幾乎沒有任何戰鬥力了,我的左輪槍已經空無一彈,我不明白,當時為什麼把三顆子彈一齊打光。兩米距離,當胸一槍就夠了。戰爭中的一切作為都不能用正常邏輯解釋。就像那個匪兵,如果他猛然撲向我,我很可能打不中他的要害,他站著,好像作惡太多,希望我把他殺死。
趙連長的駁殼槍裡還有三發子彈。七支步槍有三支空槍,其他四支總計有九發子彈。我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重新分配,怕引起紛爭,只能聽其自然。此外還有三把卷刃的鬼頭刀。我那把刺刀丟失在張幹事身邊了。
此時的感情,接近於麻木,就是我們在此時此地全部倒斃,也不會引起一絲哀傷。一死無大難,到這種時候似乎什麼也不在乎了。可是,肉體裡殘存的生命力卻異乎尋常的強烈,求生之願像隱隱火苗在脈管裡燃燒。即使還有一口氣,我們也絕不願倒下。
我們不分晝夜,沿著電線桿子向前走。我一邊走,一邊數電線桿,作為奮進的目標,心想:再走一根,我就要倒下了;可是走到後,扶著它喘息一會兒,又下決心:我還可以再走一根。
趙連長把電線桿名之曰:決心杆;喬幹事名之曰:生命線。
我們又走了一天,到達了&ldo;搞油樁&rdo;,這簡直不像個地名,在總部的地圖上卻標著它。
當地居民告訴我們,再走三十里,就是星星峽了。
星星峽,有的圖上標著猩猩峽,哪個正確,無從可考。這是從出祁連山就默唸的名字,它幾乎天天引起我們的遐想,就像一個虔誠的穆斯林嚮往著麥加和麥地那。
我從總部的地圖上看見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