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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慣例，每年除夕宴必設堂會，邀梅派傳人登臺唱戲。季老爺這輩人，是地地道道的&ldo;梅黨&rdo;。他不屬文人那一掛，年輕時也多為武捧。據家族後輩有傳，當年季老爺迎娶季老夫人前，也曾與某些半紅不紫的美貌男伶有過風花雪月。

季老爺點《詩文會》，古典喜劇熱鬧好玩，外加一折崑曲《遊園驚夢》。老夫人偏愛時裝、古裝新戲，如《孽海波瀾》、《嫦娥奔月》。

輪到晚輩，季元現捧著戲摺子敷衍瀏覽，點一出《霸王別姬》。季夫人聽了直皺眉，連戲院老闆也勸：大過年的，圖高興。唱什麼生離死別不吉利，貴妃醉酒也比霸王別姬好哇。

&ldo;你們不懂，我奶奶就好這口。&rdo;

季元現不勝其煩地整理衣服，一年之中獨屬除夕夜最特別。季家人人著漢服，因現代男子未留長髮，則省去首服。

鏡子裡，季小司令俊逸倜儻，正紅衣袍鮮亮奪目，子孫蟒雲肩通袖，四合如意團雲暗地。腰部褶皺作通裁，裳及腳踝。他攏著琵琶袖，曳撒袍兼正裝用。

季元現側著臉，正低頭髮訊息。溫柔燈光兜頭而下，眉目狹長，眼波流轉。也不知給誰聊語音，唇角微上翹，最是風流少年。

顧惜站在門口欣賞片刻，輕咳兩聲：&ldo;趕緊去戲樓，一會兒遲到了奶奶又該罵你。&rdo;

&ldo;來了來了!&rdo;季元現抬頭招呼，緊接著炸毛，&ldo;我靠，這你媽也太不公平了。憑啥顧家世世代代流傳西裝三件套，我家老爺子就不能跟進潮流麼。&rdo;

顧惜雙手揣在西褲兜裡，高檔薄羊絨的馬甲配襯衣，外套西褲裁剪合身，通體銀灰，時尚且不顯老陳。顧道長臂彎裡折著駝色格子大衣，領針精緻。端的是海派貴族範兒，恰似民國摩登小公子。

顧家族譜往上走，都是紳士。大多留學海歸者，時髦品味高。

季家是京城唯一保持傳統的老派家族，有其開明一面，亦殘留著固有的保守。

季元現同顧惜到達正乙祠戲樓時，燈火璀璨。正廳中擺十張紅木雕花圓桌，戲臺闊且亮，戲樓分兩層，臺前三面環樓。金字黑底牌匾掛於正上方，書&ldo;正乙祠戲樓&rdo;五個大字。

人群烏泱，雖是家宴，亦請來不少貴賓。季家長輩忙著招呼，季元現同顧家父母寒暄二句，便領了顧惜落座。

名牌立於桌面，中心插一束香檳玫瑰。季元現小心瓏著衣袖，側頭問：&ldo;奶昔，等會兒年夜飯結束，羽子叫我們去唱歌。我已幫你訂了名額，吃完飯咱倆跑快點啊。&rdo;

顧惜正研究今晚演出劇目，小時為討季老夫人開心，他練過一段時間武生。

&ldo;年年都是這安排，羽子就不能想點新招。&rdo;

&ldo;他倒想，&rdo;季元現故作神秘笑道，&ldo;這不那傻逼年齡不夠麼。&rdo;

顧惜挑眉思索兩秒，恍然明白小司令在暗示什麼。他壞笑幾聲，搖頭：&ldo;你讓他小心點。要想活得久，四個字，潔身自好。&rdo;

&ldo;我也勸啊，他想法多嘛，反正找乾淨點的就行。&rdo;

季元現不在意，再過半小時，今夜菜餚逐道上桌。

顧惜還想同季元現說什麼，戲臺上遽然敲鑼打鼓開了場，名角兒掀簾而出，嗓子一亮，句句都是彩頭。賓客掌聲雷動，叫起好來。這恍惚間，恰時光倒流。

流到百年前的戲園子裡，爭紅鬥豔的大角兒們各展身手，叱吒南北。臺上的燈亮著，夢幻的暖，色彩流動。而美人眼色，朦朧如煙。穿過那段極其輝煌的歲月，再隨著洪流，去戲曲盡頭窺探偉人灑下的吉光片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