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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透過車窗,沾在方向盤上,像潮水一般湧來我的手上。我注意到些許什麼,稻田變成金黃色了,說明這是一個百分之百收穫的季節了。幾個壯年在不遠的地方割著水稻,再遠的地方傳來吆喝聲音,因為是方言,而且隔得太遠,我不懂那吆喝聲裡傳達的是什麼訊息。
轎車繞過翠綠色的小山包,路過一片荒涼的長滿雜草的田野。往前又是一片寬廣的稻田呈現在了眼前。一個孤身女子佇立在金黃色的稻田中央,目光距她越來越遠,她同樣金黃色的面板,上面沒有穿任何衣服,想必腳下也沒有穿鞋,她有些神經錯亂了大概,一雙裸的小腳站在筆直的水稻根部仍舊積水的田裡。她原本漆黑色的柔發直直地搭在肩上,遮住背部中央一塊金黃色的面板。在陽光照耀下,那柔發也變成輕鬆憂鬱的金黃。
她的背影越來越遠,她始終沒有回過頭來,紋絲不動,佇立在金黃色的稻田裡面,像不知道孤獨的稻草人一樣。
黑色轎車駛過一些小鎮,路過一些縣城,繞過幾座城市。
繞過南京的時候,我隱隱約約覺察到在城市中央一個小姑娘正從一輛黃包車上下來,進了店鋪,與一個中年已婚女子招呼了一聲,將手臂抬到上空,還沒有超過下頜,你可以看到她耳朵上墜著一塊黑色玫瑰的珠子。她將右手輕輕放下來,中年女子已明白她的意思。
她提著一個紅色肩包,坐上另一個年輕師父的黃包車。
她就是張愛玲了。
這時她幾乎還處於一個年級輕輕的小女生的時光裡。她喜歡奢侈,喜歡鮮艷的濃墨重彩的衣服。她喜歡濃妝,她希望有人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就對她魂不守舍,甚至流出鼻血,或者口吐白沫在地上亂彈幾下就結束了生命。而這一切,發生於她自己還沒有感覺得到的時間裡。
就是這樣子的。
我鬆開剎車,轎車帶我離開這裡。
我覺得她的作品實在太完美了,尤其是對於像我這樣還有幾年就四十歲了的中年男人。
可惜我並不知道她還這般年輕,她正經路過這座城裡,準備住些時間。假如我知道的話……
假如我知道的話?我想了想,什麼也沒有想出來。我只是在需要香菸的時候才會在這座城市裡短暫的停留一會兒。
我點燃一支香菸,香菸從我嘴唇中央微微靠右的長長的鬍鬚裡面伸了出來,像翻轉的油輪的煙囪一樣一下一下冒著煙霧。我喜歡這香味,從車窗的縫隙一縷一縷飄向城市的高樓裡面。
轎車穿過一座縣城,長江入海口的波光粼粼壯麗的風景悄然搖晃於擋風玻璃之上。黑色轎車向北一拐進入上海灘。
穿過幾條街區之後,來到一條兩邊都是低矮建築的碧波蕩漾的河邊。
轎車停在河邊,左側房門裡面傳來戲子的身影。這分明是一道後面,裡面還傳來敲鑼擊鼓與男扮女裝、女扮男裝反正花裡胡哨演唱的精彩的聲音。
我想了想,不如將這些鬍子完完整整留給他們。想哪個戲子戴著我的鬍鬚在表演的時候一定可以增添幾分神秘與毫無察覺的魅力。
一個身穿紅衣服的女子幫我實現了這個心願,她的頭髮緊緊的紮在腦後,你都看不出來她是個女的。只有那麼一個瞬間,她鬆軟的在我面前低垂下來的時候,一閃而過,被透明的衣服裡的紅通通的燈光照的鮮亮鮮亮,幾乎都見到上面細小的毛孔。
她與北方的戲子完全不同,聲音裡面即使故意增加的鏗鏘在我看來也顯得十足溫文爾雅。眼簾裡的神色也悽然於夜色的河畔長年清洗浸泡過一般惹人傷感與懷念,甚至那面板裡濕潤與短暫湍急的偶爾的鏗鏘的忿怒都不過是如鏡中水花浮華連翩。
黑色轎車轉過牆角,一處被房屋幾乎團團圍住的墨綠色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