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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漠河(五)
楊嘉北不走。
不僅不走,還得繼續開車送宋茉去北極村。
他姥姥以前就住在漠河,雖然老人已經故去多年,但楊嘉北也來過幾次,宋茉的情緒還沒有完全平息——她很久——很久——很久沒有過這樣的感覺,那些藥物將她罩在無聲無情緒的巨大玻璃罩中,堅持服藥這麼久,宋茉還是第一次有著如此強烈且不能壓抑的情緒波動,哪怕它給予她如此多的痛苦,此刻仍驚詫於那痛覺神經的敏銳。
因而宋茉用了半個小時去消化、整理這些無措的情緒,她不知該怎麼和楊嘉北說——
說什麼?
我們沒有未來?
我已經不考慮以後。
你不要對我有太多期望。
你別在我身上費力氣……
怎麼說都不對。
萬事開頭難。
可她難的不止這一個開頭。
宋茉在網路上接觸過一些失聰或失語者,因為聽不到,他們的世界中並不存在「語氣」這種詞語,因而有些措辭會顯得稍微僵硬、刻板些。這是許多具備聽力和發聲能力的人所不瞭解的冷知識。
宋茉現在就是。
她習慣了浸泡在那種麻木中,因而擔心自己的話語會帶有過激的情緒。
她不想傷害楊嘉北。
所以選擇沉默。
上午去看馴鹿——被稱為中國最後一個遊牧民族的鄂溫克族,他們的馴鹿。這些比漢族人更早就生活在大興安嶺的民族,養著吃苔蘚的馴鹿,住在撮羅子中,夏天鋪樺樹皮,冬天鋪鹿皮;他們跟隨馴鹿的足跡生活在這個古老而包容的山林中,營地也隨之搬遷,夏天的時候,或許能在一個地方住上半個月,而當冬季來臨,更多的是兩三天就要搬一次家。
這些東西,宋茉從書上看到過。
她還知道因大興安嶺的樹木遭受遭受過度砍伐,獵物越來越少,馴鹿的食物也越來越少,知道鄂溫克人最終走出山林,選擇遷往內蒙古或者東北的平原生活,她還知道有鄂溫克人艱難地適應著另一片土地的生活,知道很早走出山林的敖魯雅鄂溫克人中有個優秀的畫家叫做柳芭,知道對方無法適應都市生活而選擇重新回到森林……
「但森林不是她記憶中的樣子了,」捧著熱乎乎的馴鹿奶茶,木刻楞木屋中,穿了三層厚厚長襪的宋茉對遇到的一個小孩子說,「只有長久住在森林中的人,才能發現森林的變化——那些霧靄啊,鳥啊,都不一樣了。」
小孩子也是遊客,聽得似懂非懂:「那她怎麼了呀?」
「她哭了一場,仍舊生活在大山裡,」宋茉說,「直到去世。」
她隱藏了重要的資訊沒有講,這位將鄂溫克族文化以畫作形式展現給世界的畫家,並非壽終正寢,而是將生命結束在小溪中。
小孩子聽完了,不太明白,跳出去繼續找馴鹿玩,因而房間再度只剩她和楊嘉北二人,小屋中並不是很暖和,宋茉抖了幾下,打了個噴嚏,楊嘉北不著痕跡靠近她,將自己的一個熱水袋放在她腿上。
宋茉將一杯沒有喝過的馴鹿奶茶遞給他:「我覺得這個還挺好喝。」
楊嘉北接過,指腹摩挲杯子。
良久,他嘆氣。
楊嘉北說:「我記得你上六年級那會,我姥姥還在世,我來漠河探望她,想讓你一塊兒過來玩。」
「啊,我記得,」宋茉假裝清晨的不愉快沒有發生過,她鬆口氣,繼續說,「我爸媽一直攔,說跟你們出去玩不好。」
——宋茉去過的地方不多,一是經濟受限,而是她的父母,那時候抹不開面子,也不肯接受楊家父母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