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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黯然點頭,淚如雨下。
我欣慰地笑了。
月高風定露華清,微波澄不動,冷浸一天星。
如此明朗的月夜,正適合把酒敬月、長歌當哭。我散發披衣立於中庭,舉杯遙敬,北國的夜幕上懸掛著的,江南的月。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管絃絲竹之聲縈繞著,迴旋著,婉轉如鶯啼,清亮似泉泠,在這分外明朗的月夜流水般盪漾出去,隨夜風愈飄愈遠,愈傳愈響。
“……雕闌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我知道,這一曲《虞美人》在一夜之間,便會傳遍整個汴梁城。不,不止是汴梁,它會越過城牆,渡過長江,翻過重巒,直飛至江南水鄉。中原大地但凡有樂音的角落,便會有我的“春花秋月何時了”,有我的“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多少年之後,當繁華成落葉,戰士歿荒野,它依然傳唱不息,永不消亡……
大門砰然而啟,一隊擐甲執兵的禁衛軍湧了進來。
為首一人,紫衣金冠,正是秦王趙廷美。
不同於長兄的英武,也不同於次兄的清俊,他韶秀的面容上總是籠著一層薄薄的、若有若無的憂鬱,連帶笑容也沾染了黯淡的色彩。
他從侍衛手中接過一方蒙著黃綢的托盤,遞至我面前:“郡公壽誕,皇上特賜佳釀,以賀千秋。”
我默默伸手一扯,黃綢滑落,露出一隻玲瓏剔透的羊脂玉瓶。多麼符合那人的風格,連殺戮,也要裹上一層甜美的外衣。
我淡淡笑道:“謝主隆恩。”
趙廷美一怔,彷彿忽然間領悟到了什麼似的,發出一聲微不可察地嘆息,轉身便要離去。
“秦王殿下。”我喚住他,“李煜有一事相求。”
他緩緩轉身:“且說。”
我定定地注視他,滿溢執著而企求的目光:“還請殿下直言以告,德昭的後事如何?”
他面色一黯,垂下眼瞼:“皇上因德昭夭殤痛哭流涕,悲傷不已,已命人好生殮葬,頒詔賜德昭為中書,追封為魏王。”
好個“痛哭流涕,悲傷不已”!我心下一聲冷笑,“多謝殿下相告,李煜心中已再無牽掛。煩請殿下為我向皇上轉告一句話:‘長恨此身非我有,而今歸去乘月華。’”
片刻沉默後,他微微頷首,大步走出了庭院。
笙簫已沒,歌舞已散,庭院中闃無一人。
我獨自跪坐簟席上。
寂寞清秋,清冷月華由枝葉間灑落班駁碎銀,為桌案上剔透的玉瓶印上繁複的花紋。殘鶯何事不知秋,橫過幽林,遺落了一聲輕嚦。
流珠、秋水不知何時抱了琵琶、拈了洞簫,來到我面前:“主上,容許我們為您奏上一曲,權當是餞別時的柳枝詞罷。”
我頷首,於是幽咽樂音中,流珠輕啟朱唇。
流珠濺玉般柔脆的清歌,正是我未曾填完的一曲新詞:“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羅衾不耐五更寒。夢裡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獨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
我斂目嘆息。
忽然一聲鏗響,琵琶絃斷,洞簫聲絕,樂音破碎如鏡。
霍然睜眼,驚見流珠、秋水頹然倒地。我撲上去抱起她們,但見口鼻間血似泉湧,面色如紙。
“痴兒!痴兒……”
流珠艱難地喘息著:“我心匪石……不可……轉也……”
秋水已發不出聲音,只能握著我的手,流轉出一抹悽楚絕豔的眼神。
我抱緊她們逐漸僵硬凝固的芳軀,深深埋下頭,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哀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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