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第1/2 頁)
饒是晴天霹靂也不為過,孫遠航沉默片刻,目光環視一圈,周圍果真沒有公主府的馬車,也沒有小師妹的愛駒。
杜平笑笑,很沒眼色地繼續道:「湖廣熟,天下足,聽聞那裡良田連綿,比之江南絲毫不差。師兄,不若我們去馬車裡好好聊聊,我倒想多知道些湖廣之事,可惜如今沒有老師,只好討教師兄了。」
短短一番話,連敲帶打,還透出一些心照不宣的暗示。孫遠航是徹底服了這小姑娘,他認命地笑笑:「走吧,如今知道父親的辛苦了,碰上難纏的學生,果真是又苦又甜之事。」
杜平笑容一滯,還是緊跟著他走向馬車。
孫家家訓推崇勤儉樸素,是以這輛馬車看上去都配不上閣老家的尊崇。杜平曾經勸過老師,心疼老師年紀大了,還剋制自己不去享受對等的富貴,過著自我約束到極致的生活,毫無樂趣可言。
但是孫閣老心無旁騖,斷然拒絕學生的善意,還狠狠批評她一頓,依舊數年如一日地修身自省。
看到這樣的馬車,杜平心中升起一股懷念,心緒複雜,待她坐穩以後,開口的第一句話未再緊追不捨:「師兄,我明日想去探望老師。」
孫遠航一怔,他看她一眼。
他想到父親深夜還在翻閱小師妹幼時的描字帖,刻滿皺紋的手緩緩拂過破舊的書頁,沙沙作響,目光溫暖。那一幕在他記憶中久久難以褪去,亦為父親感到心酸,他輕聲道:「你早該去的。」
見杜平沒有說話,他接著道:「師兄仗著年長,說幾句公道話。那天的事,是你的錯。第一錯,無論如何不該對老師無禮,父親年紀大了,不該忍受你的怒罵;第二錯,父親不過說你出師,並未禁止你來孫家,你的氣性太大了,一句話就能怒不登門,難道這麼多年的教誨抵不上這一件?第三錯,父親修了一生的孔孟之道,我不知你們因何事而起,但言語之間透出是因見解不同,君子和而不同,」頓了頓,他嚴厲道,「即便你做不到君子,憑何覺得你短短時日就能改變父親一生之道?」
杜平沉默許久,自嘲一笑:「師兄教訓的是。」又是片刻,她還是忍不住辯駁,「我從未對老師不敬,也未想改變什麼,我只是,只是,」她低下頭,聲音幾乎低不可聞,「我只是委屈,同樣的學生,只有我,老師教的不一樣,世俗禮教孔孟之道,只教些沒用的東西。」
孫遠航呆住,這口氣大了:「孔孟乃聖人,教你明理懂禮何錯之有?」
杜平神情苦澀,沉思半晌,她即便說心裡話也只能換來別人的不解。她輕輕說:「不過是些把人釘在框框裡的東西,」目光直視孫遠航,直直望進他眼裡,「把人教得千篇一律有何意義?我想學有用的東西,朝政格局,利益分佈,跟老師教你們的一樣。」
孫遠航聽懂了。
他記得那天他也問過父親,為何不教小師妹了。猶記得小師妹方入門,父親教了幾天便讚不絕口,說是此等良才美玉,生平僅見,喜得合不攏嘴。一年復一年,最開始,父親也是教著她和其他弟子一樣的內容,也許後來變了,可是,終於有一天,父親不教了。
他問父親,為何放棄。
父親曰,此女心高,終有劫數。
孫遠航再多問,父親卻不願再多說。那時他是不懂的,小師妹心性天真,並不倨傲,也沒郡主的架子,看上去並沒有心高的模樣。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的「心高」。
孫遠航瞭解了父親的苦楚,他回望過去,許久,說出肺腑之言:「師妹,你是一個女孩子,還只是半個孩子,你不該這樣賣弄你的聰明,慧極必傷,父親不會願意讓你做出頭鳥。」
杜平沒有再說話。
此後一路,她一直望著窗外,街市熙熙攘攘,人流往來,再繁華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