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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葡萄這活兒還有個好處:露水未乾的和被太陽曬得滾燙的葡萄裝筐後極易腐爛,最佳的採摘時間必須避開清晨和中午。女囚們不但用不著凌晨三時緊急集合,中午還可以舒舒服服打個盹。唯一的缺點是搬葡萄筐,四五十斤重的一筐葡萄說不重也不輕,必須搬到中心大道上讓馬車運走。女隊裡項四姐這樣的&ldo;金牌冠軍&rdo;沒有幾個,按說可以找物件&ldo;互助&rdo;。但是社會上人和人之間情投意合的尚且不多,何況女囚們個個是挑出來的刺蝟豪豬,全長著一身刺,全揣著一把小算盤,沒有一個是吃虧讓人的雷鋒(雷鋒不會當囚犯,即使來了也會因違背這裡的規律自然消亡),在這裡提倡互助合作,往往會點燃許多戰火。女囚們寧可半筐半筐往出扛,也不願意身邊放個&ldo;特工&rdo;。三王隊長本來硬性規定:三個人一小組,互相監督,不準偷吃葡萄。規定實行以後,效率奇慢,吵嘴打架的比偷吃葡萄的多得多,許多葡萄熟過了頭爛在地裡。方隊長說:&ldo;算啦!甭監督了!讓她們吃,吃個夠!&rdo;說也奇怪,準許單幹後,運葡萄的三輛馬車由一天拉一趟提高到一天拉四趟。十天以後,不少女囚看見葡萄就胃疼吐酸水,鹹菜的行情又突然上揚。
雞窩 十四(2)
醬雞拖著半筐葡萄蹣跚躑躅在葡萄壠之間。周圍一片翠綠,巴掌大的葉掩映著圓如珠潤似玉的葡萄,這一片種的是個兒最大的&ldo;黑大粒&rdo;,每顆像個深紫色的桌球,累累垂垂鼓鼓凸凸。八月的陽光透過棚架在地下畫出斑駁的影子,細緻精巧賽過一塊塊鏤空累絲花邊。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濃烈的甜香,好像開啟了無數葡萄酒桶。許多昆蟲上上下下忙忙碌碌,一團團煙霧似的蜉蝣成群結隊飛舞著舉行集體婚禮;螞蟻在地面布成一張巨大的紗網搜羅著一切食品,在初秋炎熱的溫度中,它們嗅到冬的氣息,它們比蜉蝣更會為自己打算,使生命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時間更長。
醬雞對周圍的一切顧不上觀察,她為自己做的唯一打算是把筐子拉到中心大道上去。兩條腿哈叭著八字式踏著地下的雜草,身後拖著荊條編的果筐。她沒能耐像其他女囚那樣扛著背著。從割麥大戰以後,她一天比一天衰弱,連走路都打晃。三王隊長死活看不上她:&ldo;不比別人少吃一個窩頭,幹起活來這麼泡湯,還想不想解教?&rdo;解除勞教意味著獲得自由,儘管醬雞走幾步路就要站住喘一口氣,她還是希望走出鐵柵欄。追求自由的希望支援她每天出工。走一步,腹股溝的潰瘍就扯一下,刀子似的割一割。不過她已然感覺不到疼痛,自從喝了那碗湯藥,下半身就木了。&ldo;領家媽的心腸不錯,還是照顧咱!&rdo;只是拽那個死沉的果筐叫她為難,拽一下,渾身的筋便一抽,五臟六腑也隨著一顫。人肚子裡的零件是不是像掛衣裳布袋似的掛在腔子裡的呢?她沒長透視眼,看不見自己肚子裡的結構,不過她記得看見過比自己高一級的神佛五臟的位置‐‐
那是個春天,正值三月三,領家媽帶著她們上哈德門外娘娘廟燒香還願。她和五六個姐妹,最大的十五六歲,最小的不到十歲,穿著一色的水紅綢襖,像一把初放的芍藥,招得後面跟了一串&ldo;饞貓&rdo;。不少人打聽:誰家的姑娘?長得真齊整,特別是中間那一個,也就十二三,粉嫩的臉蛋暈上一層淺紅,像從畫兒上走下來似的。誰家的?韓家潭&tis;&tis;院的,你算有眼力,中間的那個是花魁蔣月蓮,準備銀子吧!有錢就能嘗鮮!領家媽得意地昂著頭,帶著姑娘各處串,等於亮相做廣告。做廣告買賣才能興隆。
娘娘廟裡香菸繚繞,鑼鼓喧天,大事慶祝王母娘娘的壽誕。姑娘們隨著領家媽一個個磕了頭敬了香叨叨了幾句心願。都是孩子,懂得什麼,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