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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逆向的潛流還是有的。像岑明霞。岑明霞曾是男知青最痛恨的人,這是有特殊原因的。那時農場三天兩頭組織勞動競賽,壓榨著知青們本來就少的休息時間。人們乏得入骨,蹲廁所拉屎那會兒都能做個短夢,這對知青們根本不算稀罕事。劉衛東更絕,有次蹲井臺上吃晚飯時竟然睡著了,手裡端的碗一下子倒扣在地上。別人鬨堂大笑,他醒過來還驚問:
&ldo;咋了?咋了?誰和我搗蛋?&rdo;
本來午飯和晚飯時間都是一個小時,但總有幾個積極分子提前上班。尤其是岑明霞,她的飯量小,或者是她捨不得吃,因為節餘的飯票可以在分紅時換現錢,全場就數她的節餘最多。吃飯少當然吃得快,十分鐘不到就扛著農具下地了。而棒勞力們飯量都大,這時只好陰沉地瞪著她的背影,三口兩口把飯扒完,趕快隨她下地。如果單是這個原因,男知青們還不會太痛恨,問題是:只要大家都在她的精神感召下上工,岑明霞同志就該回場部拉屎了。大田裡沒有廁所,而知青們在這個習慣上一直沒有被貧下中農教育過來,解手一定要去廁所的。但岑明霞的如廁時間太長,長得絕對超過了正常限度,屙井繩尿黃河也用不了那麼長時間。男知青們敢怒不敢言,你總沒辦法鑽到女廁所裡催一個姑娘出來吧,那也太沒紳士風度了。
但也有敢於不紳士的人。那次岑明霞又故伎重演,她前腳走,崔振山後腳跟著回來,一邊走一邊大聲嚷嚷著:
&ldo;大夥兒都聽著,我要去給岑明霞的屙屎掐表啦,看她到底能蹲多長時間!&rdo;
眾人們鬨然大笑,攛掇他去。那時知青們沒有一個帶得起手錶的,崔振山跑廚房裡拎來農場的報時鬧鐘,蹲在女廁所門口守著。別人問他幹啥,他就嬉笑著實話實說:
&ldo;小聲點,別讓裡邊聽見。我給岑明霞的屙屎掐表哩。&rdo;
這段時間中當然也有女知青上廁所,但沒一個人為岑明霞通風報信,說外邊有人在算計她。結果,等蹲麻了雙腿的岑明霞扶著牆走出來時,崔振山得意洋洋地宣佈實測資料,說岑明霞在廁所蹲了一小時二十分鐘。他把觀測結果捅了出來,在男女知青中傳得沸沸揚揚,以後岑明霞的&ldo;積極&rdo;才收斂一些。
這次賴安勝禪讓場長後,岑明霞表現得&ldo;嫉惡如仇&rdo;,老是拿毒毒的眼神瞪安勝,瞪顏哲,甚至瞪我。今天她乾脆破罐子破摔,不但不再提前上班,上工後也耍賴,割幾鐮刀就坐在地下歇著,全不在乎別人的眼神。她這麼一耍賴,別人根本沒辦法,農場裡基本是吃大鍋飯,雖然也評工分、計考勤,但只要岑明霞是坐在地裡而不是睡在宿舍裡,你就沒法說她不出勤。崔振山也跟著學樣。他一向又懶又滑,賴安勝當場長時有煞氣,他還不敢懶得過份,現在賴安勝下臺了,莊學胥又睜眼閉眼地不抓紀律(依我看他甚至在慫恿紀律的渙散),他當然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
看著這些情況,我很著急,很擔心。照這個樣子發展下去,也許等顏哲回來時,農場的秩序已經崩潰了,那時我該怎樣面對顏哲的信任?但處在我這種不尷不尬的位置――沒有任何職務,只是新任場長的女友――我無計可施,只有加倍賣力地幹活,來麻痺心中的焦灼。
這幾天中常常想起顏伯伯生前說過的:螞蟻社會中沒有內耗,成員的勞動完全自覺,不需要教育、感化、懲罰、物質刺激,不需要工分和工頭……所以螞蟻社會是最高效的,內稟穩定的,8000萬年來始終如一,太難得了!我想顏伯伯說得真對,且不說別的,單說人類社會中為了公平分配勞動成果,約束像岑明霞、崔振山這樣的懶人誠實勞動,需要制定多麼繁瑣的規則,投入多少人力財力去監控,最後還是一團糟!而螞蟻社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