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那不只是無非是(第1/2 頁)
吳茗去了美國。
用了第三個名額。徐叔叔知道她不喜歡吳茗。那次在飯店裡的時候,徐叔叔就看出來了。但吳茗也不容易啊。他這一路走得,放到別人身上恐怕都跳樓跳了好幾次了。別人問他苦嗎?他脖子上的青筋爆露,握著拳頭說“真他媽的苦!”。她不滿,她說:
他所說的苦,無非是溼熱難耐的夏日夜晚裡蜷縮在連行李箱都擱不下的保姆房裡和蚊子搏鬥;他所說的苦,無非是日復一日的煮一包速凍餃子或是一包泡麵加六個雞蛋或是食堂的剩菜裡重複一個最便宜的外加一大碗米飯吃的一粒不剩;他所說的苦,無非是跟在導師屁股後面討好討好再討好察言觀色阿諛奉承用盡全力修補粉飾導師的斷壁殘垣;他所說的苦,無非是追著女生們後面跑來跑去大姨媽了叮囑多喝熱水去超市了免費給拎大包小包去購物了免費接送然後悵然若失望著怡人遠去。
沒讓他吃糠咽菜紅軍五萬裡,沒讓他衝鋒陷陣朝不保夕,沒讓他天寒地凍賣火柴,沒讓他器官衰竭痛不可言,為什麼還覺得苦?
有一天她會明白,沒有哪一種苦比另一種苦更加苦澀,那些都不只是無非是,那不只是不過是。
——————
這麼多年起早貪黑,七十二七,如履薄冰,最怕的那一刻終究還是來了。他甚至都沒意識到它來了。這麼多年,實驗室,洞穴,食堂;實驗室,食堂,洞穴。食堂可以省略掉,洞穴也可以省略。這麼多年了,它,像空氣一樣,無處不在,又無處在。無形,無影,無蹤。
“你不適合我領域!”
“在我領域,你就是沒用!”
“在我領域,你就是個廢物!”
他一點也不覺得害怕了,終於不用再筋疲力盡了。甚至都覺得他可笑。
我是哪裡?哪裡又不是那個我呢?我畫地為圈,他踩在圈上,膽戰心驚,冷不丁被一巴掌扇到了圈外。他伸出兩隻手攀在那個冰冷的鐵圈上,垂死掙扎。我一隻腳踏上來,厚重的鐵靴把手骨碾得粉碎,嘎巴,嘎巴,嘎巴,一聲接一聲。我一隻腳踏上來,砰的一聲,他終於掉了下去。
只是胸口正中央的某個東西收緊,收緊,再收緊。岩漿磅礴噴發又迅速冷卻,整個胸腔都被填滿了。腿被抽空了,要飄起來,要浮起來。
給他一把槍吧,他要打爆那個我的頭;給他一把刀吧,他要去剁碎那個我的身體;給他一把鞭子吧,他要抽成泥漿那個我的皮肉。
十年學術,就這麼被否定了。
吳茗癱在那個我辦公室的門口,手裡還握著等那個我簽字的畢業論文。那個我早已揚長而去。右手走廊的盡頭是落地玻璃,玻璃是透明的,光線從上面穿過,劃出一個溫暖的四邊形。
他爬過去,坐在那個四邊形裡。
想哭,想笑,想大聲喊,想角落裡靜。
想找人說話,想聽人說話。說什麼都可以,聽什麼都可以。
不要讓他一個人,請就讓他一個人。
什麼都想,什麼也不想。
也許這就是世界,到處充斥著我的世界。
他拿起手機,平靜得寫下那句對不起。他說,竇老師,我辜負了您得期望。我對不起這個名額。老闆說我做不了科研,我基本功太差了。
姥爺是一個電話打過來,那是國內的凌晨兩點。
姥爺笑著說,我還練完著基本功呢。科研就像生活。沒有人生來就會基本功的。坎坎坷坷的這才就練就了基本功。活一輩子,也就練一輩子。
啊——,他嗷嚎大哭。我現在就不想活了,太難了,真他媽太難了。他鬼哭狼嚎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樓道里迴盪。
姥爺就靜靜的聽他哭。
哭完了,他抹了一把鼻涕說,他他媽的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