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部分(第4/4 頁)
肉體溶化了,超逸紅塵了。他的身體經受百般磨練,最後只留下神經纖維,彷彿薄紗鋪在岩石上。
他背靠椅子,精疲力竭而獲得支撐。他靠在椅子上,憩息,等待,而後又竭力地、痛楚地給人類講解。他依稀躺在高聳入雲之巔,在世界的屋脊上。大地在他腳下顫動。紅花從他體內茁生,花朵的硬葉在他頭邊瑟瑟作響。這兒的岩石旁開始響起鏗鏘的樂曲,那是街上的汽車喇叭聲,他咕噥著;但是在這裡,樂聲從一塊岩石傳到另一塊岩石,宛如大炮轟鳴,音波向四處擴散,又在震盪中凝聚,形成平滑的音柱,冉冉上升(聲音竟能為肉眼所見,這可是個新發現),成為一首讚歌,此刻它與牧童的笛聲(其實是個老人在酒店門口吹小管樂的聲音,他咕噥道)融合在一起;當牧童靜靜地佇立時,樂聲便從蘆笛內湧出;爾後,當他攀上更高的峰頂時,笛子發出了哀婉之聲,如泣如訴,同時,車輛在他腳下行駛。賽普蒂默斯覺得,那孩子的哀歌交織在車馬聲中。須臾,他退隱至雪山中,身邊盛開薔薇花——那是在他臥室牆上的大朵紅薔薇,他提醒自己。音樂消逝了,他揣想,一定是老人得了錢,又上另一家酒店去了。
然而,他自己仍待在嵯峨的岩石上,彷彿一個遇難的水手趺坐在礁石上。他尋思:我把身子探出船外,掉入水裡。我沉入海底。我曾經死去,如今又復活了,哎,讓我安息吧,他祈求著。(他又喃喃自語:這太可怕了,太可怕啦!)恍惚在甦醒之前,鳥語嚶嚶,車聲轔轔,匯合成一片奇異的和諧;繁音徐徐增長,使夢鄉之人似乎感到被引至生命的岸邊,賽普蒂默斯覺得,自己也被生活所吸引,驕陽更加灼熱,喊聲愈發響亮,一樁大事行將爆發了。
他只要睜開眼睛就好了,但眼皮上壓得沉甸甸的,那是一種恐怖。他眯縫雙眼,奮力掙扎,舉目凝望,只見眼前的攝政公園。陽光閃爍,修長的光帶撫弄著他的雙腳。樹木在婆娑起舞。大地恍惚在說:我們歡迎,我們接受,我們創造。大地恍惚在說:美。彷彿為了(科學地)證實美的存在,無論他往哪裡看,無論他看的是房屋、欄杆,還是跨越柵欄的羚羊,美立即在那裡呈現。他瞅著一片樹葉在風中顫抖,只覺得心花怒放。天空中,燕子翩然掠過,飛翔,旋轉,盡情地飛進飛出,縈迴繚繞,卻又像被鬆緊帶所牽引,總是那麼富於節奏;蠅兒飛上飛下;嘲弄似的太陽時而照射這片樹葉,時而照亮那片樹葉,心平氣和地給綠葉蒙上一層柔美的金色;不時傳來和諧的樂聲(興許是汽車喇叭聲),灑在草莖上,發出神奇的丁冬聲——這一切寧靜而合理,均由平凡的事物所孕育;現在,這一切就是真理,現在,美就是真理。到處都洋溢著美。
“時間到了,”雷西婭道。
“時間”這個詞撕開了外殼,把它的財富瀉在他身心中;從他唇邊不由地吐出字字珠璣,堅貞、潔白、永不磨滅,彷彿貝殼,又似刨花,紛紛飄灑,組成一首時間的頌歌,一首不朽的時光頌。他放聲歌唱。埃文斯在樹背後應聲而唱:死者在撒塞裡(45),在蘭花叢中。他們始終在那裡期待,直到大戰終止。此刻,死者,埃文斯本人,顯靈了……
“看在上帝面上,別過來!”賽普蒂默斯嚷道,因為他不能正視死者。
可是樹枝分開了,一個穿灰衣服的人竟在向他倆走來。那是埃文斯!不過他身上沒有汙泥,沒有傷痕,他沒有變樣。
我必須向全世界宣佈,賽普蒂默斯舉起了手(當穿灰衣服的死者向他走近時),大聲吶喊,恰如一個巨人,多年來獨自在沙漠裡悲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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