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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燒傷的人後來常常出現在河濱公園的糙坪上。那是這個城市的詩人們聚會的地方,在詩歌流行的黃金時代它曾經像集市一樣熱鬧而富有生機,而現在不知為什麼河濱公園變得冷清和蕭條起來,每天早晨一群白髮老人集隊在糙坪上練習一種名叫香功的健身術,到了黃昏前後另一些年輕人來了,他們人數寥寥,隨身帶著一本最新出版的詩集和自己的近作,這是城市剩餘的最後幾個詩人。有一天他們驚喜地發現糙坪上坐著一個戴口罩的陌生青年,他的手裡捧著幾頁詩稿,他的清澈而憂鬱的目光充滿渴望和依賴,等待著詩人們走過去,當他們靠近他並圍坐在一起時,戴口罩的青年用一種急迫的宏亮的聲音朗誦了他的詩句。
燒傷我臉頰的火它來自看不見的空間我看不見燒傷我臉頰的火
只聽見火的聲音我看不見火但我看見我被燒傷的臉
比這個世界更加孤寂
那首詩就是後來被詩人們廣為傳誦的《燒傷》。而那個被燒傷的人也從此跨入這個城市最後一批詩人的行列。他給自己取了一個具有豐富含義的筆名火鳥。愛好詩歌的人們認為火鳥的詩浸透了世紀末的絕望情緒,神秘、自省而又憂傷動人,人們都聽說了詩人火鳥被神秘地燒傷的故事,總是有人對此提出種種質疑,那些與詩人火鳥相識的人就說,那是真的,火鳥現在還戴著口罩。
兩年以後的一個秋風朗朗的日子。詩人火鳥的家裡來了一個客人。那就是他最早結識而後突然失蹤的詩人朋友,詩人朋友給他帶來了許多禮物,其中還有一隻塞滿了錢的信封。火鳥對這隻信封覺得莫名其妙。
這是給你的賠償費。詩人朋友表情很曖昧地盯著火鳥臉上的兩塊紫色疤痕。他說,難道你忘了,那次我撒酒瘋把你按在煤氣灶上?詩人火鳥恍若夢醒,他的雙手下意識地掩住兩側臉頰,幾乎是驚惶失措起來,他用一種懷疑而敵視的目光逼問著客人,煤氣灶?你在胡說,我怎麼一點都想不起來?你喝醉了,我也有點醉了。你罵我的詩是狗屁,我就把你拖到煤氣灶邊上,拿走水壺讓火燒你的臉,你爛醉如泥,竟然一點都沒有反抗。就這麼簡單?是煤氣灶上的火?
是煤氣灶。那天我酒醒過來嚇了一跳,害怕鬧出人命,第二天就溜上火車走了。後來聽說你戴上了大口罩,又聽說你成了詩人,哈,詩人!那位詩人朋友說到這兒突然快樂地大笑起來,想想這事真是滑稽,我現在成了個商人,你倒變成個詩人了。詩人火鳥也想笑,但是兩年來他幾乎已經忘記了笑的方法,一方面是因為兩頰受過灼傷的肌膚忌諱任何劇烈的表情,一方面則是受到了詩人角色的限制,他不喜歡笑,因此在一個神秘的謎底被三言兩語揭破時,他的喉嚨裡發出的只是類似嘆息的深沉的聲音。兩個久別重逢的朋友坐在公寓的窗前喝酒。窗外又是黃葉飄零的深秋,冰涼的暮色正一層層地在城市與人的頭頂上鋪展,漸漸地凝成大片的黑暗,燈光從近鄰或遙遠的視窗升起來,就像詩歌從人類平淡的庸庸碌碌的生活中升起來,它是美麗而令人眩目的。兩個朋友從不同的角度眺望著黃昏以後的萬家燈火,他們關於詩歌的討論終於戛然而止。可是你說燒傷和詩歌之間有沒有什麼聯絡呢?詩人火鳥最後向他的朋友吐露了一個深深的疑問。很明顯那位朋友對此猝不及防,他憑藉夜色的掩護躲開了火鳥憂鬱而焦慮的目光,他說,這兩年我掙了好多錢。
一個朋友在路上
新年前夕我又收到了力鈞寄來的賀年片。賀年片寄自陝北一個偏僻的小縣,上面繪著早已過時的動物和花卉圖案,邊角已經在郵路上磨損得又皺又破,而且沾有些許莫名的灰黃色的汙漬。這樣的賀年片每年都從力鈞手上寄出,郵戳上的地址每年都在變化,北京、昆明、海口、伊犁、哈爾濱,現在卻是一個從未聽說的旅行者足跡罕至的安塞縣,它說明我的好朋友力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