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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楓楊樹的老人們告訴我環子是在一個下雪的傍晚出現在馬橋鎮的。她的嬌小的身子被城裡流行的藍衣裳包得厚厚實實,快樂地跺踏著泥地上的積雪。有一個男人和環子在一起。那男人戴著狗皮帽和女人的圍巾深藏起臉部,只露出一雙散淡的眼睛。有人從男人走路的步態上認出他是陳寶年。
這是楓楊樹竹匠中最為隱秘的回鄉。明明有好多人看見陳寶年和環子坐在一輛獨輪車上往家趕,後來卻發現回鄉的陳寶年在黃昏中消失了。我祖母蔣氏站在門口看著小女人踩著雪走向陳家祖屋。環子的藍旗袍在雪地上泛出強烈的藍光,刺疼了蔣氏的眼睛。兩個女人在五十年前初次談話的聲音現在清晰地傳入我耳中。&ot;你是誰?&ot;&ot;我是陳寶年的女人。&ot;
&ot;我是陳寶年的女人,你到底是誰?&ot;
&ot;你這麼說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了。我懷孕了,是陳寶年的孩子。他把我趕到這裡來生。我不想來他就把我騙來了。&ot;&ot;你有三個月了我一眼就看出來了。&ot;
&ot;你今年生過了嗎我帶來好多小孩衣裳給你一點吧。&ot;&ot;我不要你的小孩衣裳你把陳寶年的錢帶來了嗎?&ot;&ot;帶來了好多錢這些錢上都蓋著陳寶年的紅印呢你看看。&ot;&ot;我知道他的錢都蓋紅印的他今年沒給過我錢秋天死了五個孩子了。&ot;&ot;你讓我進屋吧我都快凍死了陳寶年他不想回來。&ot;&ot;進屋不進屋其實都一樣冷是他讓你來鄉下生孩子的嗎?&ot;(我同時聽到了陳寶年在祖屋後面踏雪的腳步聲陳寶年也在聽嗎?)環子踏進我家首先看見六股野艾糙繩從牆上垂下來緩緩燃燒著,家裡繚繞著清苦的糙灰味。環子指著糙繩說:&ot;那是什麼?&ot;&ot;招魂繩。人死了活著的要給死人招魂你不懂嗎?&ot;&ot;死了六個兒女嗎?&ot;&ot;陳寶年也死了。&ot;蔣氏凝視著糙繩半晌走到屋角的搖籃邊抱起她的嬰兒,她微笑著對環子說,&ot;只活了一個,其他人都死了。&ot;活著的嬰兒就是我父親。當小女人環子朝他俯下臉來時城市的氣味隨之撫摸了他的小臉蛋。嬰兒翕動著嘴唇欲哭未哭,一剎那間又綻開了最初的笑容。父親就是在環子帶來的城市氣味中學會笑的。他的小手漸漸舉起來觸控環子的臉,環子的母性被充分喚醒,她尖叫著顫抖著張開嘴咬住了嬰兒的小手,含糊不清地說:&ot;我多愛孩子我做夢夢見生了個男孩就像你小寶寶啊。&ot;追憶祖母蔣氏和小女人環子在同一屋頂下的生活是我譜寫家史的一個難題。我的五代先祖之後從沒有一夫多妻的現象,但是楓楊樹鄉親告訴我那兩個女人確實在一起度過了一九三四年的冬天。環子的藍衣裳常洗常曬,在我家祖屋上空飄揚。他們說懷孕的環子抱著嬰兒時期的父親在楓楊樹鄉村小路上走,她的藍棉袍下的腹部已經很重了。環子是一個很愛小孩的城裡女人,她還愛樹裡東一隻西一條的家狗野狗,經常把嘴裡嚼著的口香糖扔給狗吃。你不知道環子抱著孩子懷著孩子想到哪裡去,她總是在出太陽的時間裡徜徉在村子裡,走過男人身邊時丟下妖媚的笑。你們看見她漸漸走進幽深的竹園,一邊輕拍著嬰兒唱歌,一邊惶惑地環視冬天的楓楊樹鄉村。環子出現在竹園裡時,路遇她的鄉親都發現環子酷似我死去的姑祖母鳳子。她們兩個被竹葉掩映的表情神態有驚人的相似之處。環子和鳳子是我家中最美麗的兩個女人。可惜她們沒有留下一張照片,我無法判斷她們是否那麼相似。她們都是我祖父陳寶年羽翼下的丹鳳鳥。一個是陳寶年的親妹妹,另一個本不是我的族中親人,她是我祖父陳寶年的女鄰居是城裡麻油店的老闆娘她到底是不是姑祖母鳳子的姐妹鳥?我的祖父陳寶年你要的到底是哪隻鳥?這一切後代們已無從知曉。我很想潛入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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