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杆雙筒獵槍。我長這麼大見過的唯一一桿獵槍就是冬子家的那杆。後來當我和那父子成為朋友後，曾經多次撫摸過烏桕木的槍把。冬子說他爹槍法極好，要打人打獸都是一槍撂倒，他說這話時一邊咳嗽，一邊臉上又放出紅光。

&ot;你聽見過我爹放槍嗎？&ot;

我常常看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撞破霧靄，持槍在河的左岸徘徊，但是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沒聽到外鄉人的第一聲槍響。&ot;放一槍給我聽聽吧。&ot;我在河這邊朝對岸喊。對岸的外鄉人還在徘徊，他沒理我，只見又白又稠的霧從他身邊湧來湧去。&ot;你到底要打什麼呢？&ot;

隔了很久，我聽到他發出了嘆息般的聲音：&ot;這兒沒什麼可打呀。這兒什麼都不敢打。&ot;我渴望那震破小村的第一槍。後來我對那父子倆編了個謊言。我說村外的竹林裡有許多野物。他們是否相信我不知道，反正在一個黃昏我領著外鄉人進了一片蒼茫的竹林，竹林裡幽暗潮濕，空氣中混雜著植物的千奇百怪的氣味。三個闖入者的腳步聲顯得倉促，魯莽，各有心計。但是竹林黑黝黝地從身邊閃過，紋絲不動，沒有一片竹葉發出聲響。我突然害怕起來，我覺得寂靜如水的竹林容不下我的稚拙的謊言，許多竹子的眼睛都在憤怒地審視著我。

可是三個人仍然朝竹林深處走。

&ot;冬子，你看見開紅花的竹子了嗎？&ot;

&ot;沒有，什麼都黑糊糊的，看不清。&ot;

&ot;小孩，你去拉住我兒子的手。&ot;冬子的父親溫和地拍了拍我的肩膀，&ot;把林子走完了說不定會看見的。&ot;我的手和冬子的手貼到了一起。我發現那手掌像火苗一樣舔灼著我。他全身發熱，眼睛發亮地環顧著我們祖先的竹林，充滿了莫名的惶亂和騷動。我想放開冬子的手，但是那手掌像連理枝和我長在一起了，掙脫不了。

&ot;小孩，其實我知道你在騙我們，不過我不揍你，你陪著我們把林子走完吧。&ot;天開始發黑的時候，我們鑽出了竹林。病中冬子已經伏在了他父親的背上。他的古怪的小辮無力地垂在外鄉人寬厚的背上。那天是他先看見了天邊的群鳥，他突然揚起頭，用拳頭捶著他父親喊：&ot;來鳥啦，來鳥了。&ot;

在村莊上空藍沉沉的穹頂，飛過一群輕捷的鳥影，滿耳是一種神秘的若有若無的鳥翅扇動聲。不知那是一群什麼鳥，它們散成龐大無邊的佇列，黑壓壓地朝竹林裡落。緊接著我看見冬子的父親把雙筒獵槍頂向半空，一聲巨響，火光一躥，那外鄉人父子的臉都清晰地映在槍口周圍，完全是獵人才有的悍的形象。鳥影開始像花瓣一樣往下落的時候，冬子的父親手一鬆，把那杆雙筒獵槍扔到了地上。他抱緊雙臂，面朝竹林，突然神經質地狂笑起來，他笑得渾身顫抖，喘不過氣來。在他的笑聲中，被霰彈擊中的未名小鳥一隻一隻往下落，老也落不完。我就是這樣聽到了第一聲槍響。

我竄出去滿地找尋那些落鳥。死去的小生靈們軟綿綿熱呼呼地躺在我的臂彎裡、手心上。在最初的月光下，我看清那群鳥原來全是又小又醜的麻雀，血很腥很濃，把我的衣服染紅了一大片。&ot;我爹過去從來不打麻雀。&ot;冬子在一片竹影裡輕輕地說。他離鳥遠遠地站著，不知害怕什麼。接著我又聽見一個蒼老的聲音吩咐我，&ot;你把它們撂在地上吧，麻雀死了歸土。&ot;冬子的父親慢慢彎下腰，他撿槍的動作那麼疲憊那麼遲拙。許多年以後我還記得那個高大的身影在暮色中散發的孤獨氣息。我甚至有這個印象，好像那個傍晚不是外鄉人打落了一群小麻雀，而是那群神奇的鳥影從不可知的地方飛來，衝擊了他們流浪的靈魂。那年冬天在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中降臨我們的村莊。四周的竹林變成一座座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