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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彥之哈哈大笑,滿腹心事滿眼惘然地滿飲了三大碗酒,起身道:“罷了罷了。”轉身,如一隻大鳥縱起,落在岸邊,揚聲笑道:“今日一別,最好永生不要再見。見到我的人,通常都沒什麼好運氣,你見到我,運氣尤其會被帶差。”
古越裳微笑不語,略一揖手,水手們升起滿帆,操動船槳,那船便張起滿帆,乘風破浪而去。
古越裳走回船艙。
這是最大的一艘船,船底裝滿了東西,艙室有兩層,底下一層給僕役們住,頂上一層的天字一號艙整日關閉著艙門。古越裳上了樓,推門進去,戚先生恰好把完脈,笑著站起來,“恭喜公子,脈象越來越平穩了,早則今日,晚則明日恐怕就要醒了。”
古越裳微微一笑,眼光便溜到了錦瑟的手上。
“手指癒合得也不錯,休養一個月就能長好了。”戚先生道,“可惜戚某醫術不精,恐怕會留下一條傷痕。”
古越裳撲哧一聲笑了,“您這話給天下的大夫們聽了,十萬大夫要自殺九千九,剩下一百是沒廉恥的。”
戚先生哈哈大笑,“適當的謙虛才顯出本醫者的虛懷若谷啊。”
古越裳笑著在床邊坐下。戚先生識趣地寒喧了兩句立刻告辭,艙中便只剩古越裳和床上的病人了。
“你這小廝越來越壞了,兩年沒見,一見面就睡得像小豬。”古越裳指責著,翻身上床,貼著昏昏而睡的人躺下,“這床這麼大,你一個人睡不嫌空曠嗎?我陪一陪你,你喜歡不喜歡?不喜歡?呸,討打!喜歡?這才乖嘛。”
古越裳枕著自己一根手臂,凝視沈睡的清秀面孔,“我有一件為難事,不知道要怎樣好。你說──我是把你叫醒了好呢?還是讓你再睡兩天呢?不叫醒你吧,怕你不知道我回來了,怕你做噩夢,你膽子小,可別在夢裡嚇破了膽。可是叫醒你,又怕你手指頭疼……”清澈的眼中突然浮起一抹沈痛,他伏下身去,把頭挨著錦瑟的頭湊在一處,閉上眼睛,低聲道:“我們這麼火急火燎地逃出來,可真是狼狽啊,像嚇破了膽的兔子。不過我知道你一定不會怪我,外面很危險,虎狼橫行,我們這樣的良民還是找個有花有水的地方好好過日子吧……”
閒躺著,許多的事掠上心頭,甚至小時候的一些原本忘掉的事也突然想起來了。
那畫面突然清晰得如在眼前:少年時,一個秋天,正打算出去騎馬,看到院子裡站著許多候選的書僮。一群孩子團團地朝著他跪下去,齊聲說“少爺好”,只有一個孩子木頭一樣站著,看到別人都跪了下去,才慢吞吞地也跪下去。別的孩子都盯著他的臉看,唯獨那塊小木頭,用黑黑的溼潤的眼睛盯著他的皮靴看。那雙眼睛是那麼的溫柔安靜,以致於他突然懷疑那雙眼睛裡藏著一片遼闊神秘的平靜的湖。於是,他懶洋洋說著閒話,驅馬到那小木頭旁邊,用馬鞭抬起那塊小木頭的臉──那一剎那,他看到的不是寧靜的湖,而是湖上籠罩著的緬邈哀愁的迷霧。他不由說:“從今兒起改了,叫錦瑟吧。”
錦瑟──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託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有幸,未成遺珠之恨。
有幸,未成綿綿之恨。
有幸,此情未成追憶。
有幸,此情未成惘然。
有幸,他還能把這個名字改回去。小石頭多好,又堅硬又結實,長命百歲,健康安樂。從今兒起,你還是叫小石頭兒吧。只不過這塊小石頭兒是金鋼石,是寶珠,是翡翠,是瑪瑙,是貓眼兒,是世界上所有石頭中最珍貴最珍貴的一顆。
古越裳睡著了。像很久很久之前那麼安心地睡著了。他在夢中看見一個被藍色海水包圍的小島,島上種滿桂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