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人百其身(上)(第1/2 頁)
三皇子一愣,繼而大笑起來,表情陰狠了不少。一旁胡賴得了眼色,立刻呵斥一旁的差人去溫賢閣前廳的東旭殿等著。三皇子餘光見那些人慢慢退下了,收斂起臉上的笑容,直起身俯視周恪己:“兄長,你還記得四年前清河水患嗎?那時唐家需要糧草,清河需要賑災。那是每年必然給老國公的分例,就是半點用不上,也是父皇的態度,怎麼可能把這麼重要的糧草拿去救幾個無關緊要的流民百姓。可是,你卻絕食十日,上書說要為清河百姓哀悼祈福。最終這事傳到了民間,民心所向,父皇被迫分出一半糧草去賑災,老國公大怒。你知道父皇那夜對我說什麼嗎?”
他湊近周恪己耳邊,低聲道:“父皇說,太子至善,無國君之才,不可留。”
他們之間還在試探對峙,但是三皇子那番話卻忽然當我如遭雷擊——清河水患,我再熟悉不過了,那是我畢生難忘的一場噩夢。
四年前夏夜,滾滾洪水襲來,百年難遇的水患吞噬了清河縣周遭十多個村落,我們身在縣城也岌岌可危。好不容易七月水總算退下去了,但是糧食都已經腐爛敗壞,牲畜屍臭沖天,到處都是疫病。那一年秋天,曾經被譽為南方米倉的下河一代餓殍遍地,一副人間煉獄的悽慘模樣。而我那不成氣候的爹,在那年秋天梨樹成熟的時候,看著已經無法經營的藥鋪,他忽然提出,要把我賣去勾欄。
那年夏天,下河還沒有幾戶人家會幹出賣女兒的事情,但是幾個月水患之後,這地方所有的人情、禮儀、道德都已經蕩然無存。前日是前門米鋪的女兒,昨日是橋邊茶攤家的小姑。我嚇得說不出話,滿腦子都是這厄運終於還是到了我頭上,明日我也要插著花,去勾欄裡賣笑。
我哭了一夜求了一夜,爹打了我一夜,娘罵了爹一夜。
第二日,一切忽然都好起來了。朝廷賑災的糧草白銀到了清河縣,我跟著所有百姓一起對著官船一起跪謝聖恩,那是我唯一一次真心實意地叩拜。
只不過月旬,娘便和爹和離了,而我跟著娘繼續學習外婆外公留下的醫書,兩年後清河縣便又恢復了往日的繁華。而我和娘也有了一間屬於自己的小藥鋪,那一刻,我好像總算從那個噩夢般的夏天走出來了。
我看向周恪己,心中亂作一團麻——我終於彷彿從內心深處意識到,那是我的救命恩人,那是救了清河縣的人。即使他不知道,但是他救了我的命,我本該死在四年前的一條命。
“兄長,你糊塗啊!水患之事和你太子有什麼關係?那是天不讓清河好過,連父皇也打算擱置不去處理。你卻為了那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得罪了唐家,讓老國公放棄了輔佐你,可真是因小失大。眼下你若有機會,這魂魄飄出了宮,你且去看看街頭巷尾還有幾人稱讚你是聖明仁厚?”說罷,三皇子笑了起來,“你糊塗啊,兄長!區區口碑,等你上位之日,哪裡還是得不到的?老國公的垂青才是助你登基的不二法門。你與父皇老國公之間的嫌隙當時已經埋下,你現在想要後悔可也是來不及了。”
我忽然生出一種沒由來的憤怒,我想起了那遍地的淤泥,淤泥裡躺著的人和牲畜,我想起了那麼多母親抱著孩子拍著門求我們給一點藥,孩子有些都已經臭了……可我們聞不出來,當時的清河縣,那股屍臭瀰漫在街頭巷尾,我們已經完全聞不出活人和死人的區別。還有米鋪家的小婉,她早我幾天被賣到勾欄,等到被贖回來的時候面如死灰,一年後她爹孃商議著要把她嫁給一個屠夫做續絃,那屠夫家之前的女人被自己丈夫賣到了勾欄,一個月不到就病死了。小婉聽說後,第二天就被發現掛在了他們家門樑上。我當時正好去送藥,她的身體隨著風一搖一晃地擺動著,眼睛瞪得很大,兩行血淚從眼眶流到下頜,一滴一滴滴在門檻上。
——我們的那些苦難,在他看來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