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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臉的雙手指縫間傳出,他說,父親……我當然可以原諒你……可是……誰又來原諒我呢……
他斷斷續續地接著說,為人之父……我不知道你怎能夠做得到把你的親生兒子……撂在地上……轉身就走……
你若要這樣做,當初為什麼又要把我生下來……你要真有懺悔之心,便應該在三十多年前就去找我。而不該是在這裡出現……
他的聲音悲慟嘶啞,依舊像是少年時遇到難以面對的事情時一樣,脆弱得像是從未長大。他總是在這樣的時刻,脆弱得難以自持。他清楚,自記事起,家庭的種種缺憾就深刻地植入了他的性格和命運。整個父親缺席的成長時代,以及後來和母親之間的悲劇,一直都是他不能夠直視和麵對的缺口,在內心深處糜爛。而今命運竟然又開起了這種顛覆性的玩笑,他只覺得十分殘忍。
他極力壓抑著自己的哭泣。哭泣是多麼恥辱的事情,他不能再這樣下去。簡生不再說話。父親顫抖著坐在對面,眼神空洞地望著他,一滴濁淚掛在眼角。
簡生鎮定地站起來,走進洗手間去洗臉。鎖著門,長時間地坐在馬桶上,只覺得自己分外恥辱。
過了很久,簡生坐在馬桶蓋上,覺得自己已經完全麻木,站不起來。他聽見父親的敲門聲,遲疑並且顫抖地叩在衛生間的門上。他說,對不起,簡生。你要是不願意見我,我現在就走了。
簡生忍無可忍地猛然開啟門。父親赫然近在面前。他說,你別走。跟我回去,我們去給母親掃墓。
6
畫展的最後一站在廣州。離少年時代成長的城市非常近,空氣中溽熱潮濕的氣息是那麼的熟悉。年輕而精力旺盛的城市依舊在終年充沛的陽光之下顯得通體透明,猶如一座從沙漠中拔地而起的玻璃之城。
他安頓父親住在酒店裡面。白天一直在忙展覽,沒有什麼空閒。每天晚上回到房間來,面對蒼老頹頓的躺在床上看電視的父親,覺得陌生。也的確是陌生的。
和父親同住酒店的那幾天,每天晚上父親睡覺都打著如雷的鼾聲,簡生根本無法入睡。躺在床上,被父親的鼾聲吵得心煩意亂,望著漆黑中的天花板,頭疼欲裂。簡生白天為了畫展在外應酬,常常是筋疲力盡,每日晚上回到賓館,只想好好睡一覺,可是沒想到碰到了這個令人尷尬的問題。他簡直快要被連續幾個晝夜的失眠給逼瘋了。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對父親說。
夜裡一關燈,父親就很快睡著。鼾聲一起,簡生便被吵醒,然後很難再睡著。他帶著沮喪和慍怒,在黑暗中側過身子,無限悲涼地久久看著躺在另一張床上陌生的,散發著麝香膏藥氣味的衰老軀體:打著陣陣雷鼾,庸墮地沉睡,對自己的醜態毫不自知。
這就是他的父親麼。那個母親曾經一見鍾情的,年輕,蒼白,身長似鶴的詩人?將詩歌寫在白樺樹皮上,保留著一雙頎長乾淨的手為了拉大提琴的青年?那個在臨別的濃霧瀰漫的早晨,一咬牙把自己撂在地上,然後鐵著心爬上車鬥離開的父親?
這便是歲月的刀刃對生命具象所作出的最殘忍的雕琢。
他自是清楚,在那些寂寞的少年時代的夜晚,他在夢境中是這樣分明地看見了父親。那個他自記事起就用盡一個孩子全部優美的幻想來營造的親人形象。在某些渾濁的夢境之中。少年渴望父親能帶他重回童年時代的北國水域。那裡的夏天,陽光綿延,蟬聲聒噪,樹蔭盛濃。去河邊游泳,去捕晚霞中的紅蜻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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