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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珧終於忍無可忍, 她一把抄起床榻上的玉枕,重重擲了出去, 青翠玉枕撞上牆壁, 「啪」地一聲碎裂,混雜著她咬牙切齒的叱罵。
「狗東西!」
真是個狗東西!
連睡個覺也不能讓人睡得安穩。
這聲巨響瞬間蓋過了耳邊的囈語,而後,是漫長無垠的沉寂。
耳根這才終於清淨了。
姬珧光著雙腳踩在承足上, 長長出了一口氣。
每次從噩夢中醒來,她總要緩和很久才肯相信自己確實還活著。
內室的動靜驚動了外面的人, 忽聞珠簾碰撞的清脆聲響,一道人影從光影交接的連屏後面衝出來, 慌亂地喚了一聲:
「殿下!」
姬珧抬眸看去, 那人進來後差點踩到玉枕碎片, 腳步堪堪在那灘碎渣前頓住, 他斂著眉低頭瞥了一眼, 收回目光,恭敬地彎身行禮,長長垂袖在空中盪了盪, 隨後是他輕柔的聲音。
「殿下是又夢魘了嗎?」
之所以加個「又」字, 是因為這樣的場景發生不止一次了。
姬珧見進來的人是他,警惕之色褪去少許,她按了按眼角,淡漠地「嗯」了一聲,又向他輕輕招了招手。
「過來。」
「是。」
那人沒有猶疑,恭敬應下,聲音是清冷的,卻又糾纏了幾分柔情。姬珧重新躺下,將頭搭在床邊的軟靠上,闔上眼,再說話時嗓音裡就多了幾許慵懶。
「駙馬還有幾日回京?」
那人行至姬珧身後,修長手指從烏青寬袖中探出來,輕放在她額頭兩側,柔柔按壓起來,動作有幾分熟練,邊按揉邊回道:「駙馬後日回京。」
姬珧一聽,微不可聞地蹙了下眉。
儘管這話說來有些驚世駭俗,但事實確實不容否認。她重生了,重生在元和三年,一切都已經開始,但又沒有塵埃落定的時候。
這個時候,虞弄舟還是她的駙馬,沒有露出他的青面獠牙,姬珧還大權在握,沒有成為困囚於鐵籠中的斷翅鳥雀。
一切尚有迴旋的餘地。
姬珧醒來的這一個月,虞弄舟都不在京城。
元和三年六月,萬州剛發生地動,災後流民四起,引發暴亂,姬珧派他出去鎮壓亂民,安撫百姓,本是為了讓他樹立威信,誰知他便借著這件事暗中招兵買馬,振撫災情過後,那一支亂軍也入到了他麾下,更加壯大了他的勢力。
姬珧的費心提拔,到頭來都是為他人做嫁衣……
真就是一頭活脫脫的白眼狼啊……
姬珧想到煩心處,眉心皺起,臉色有幾分不悅。
眉間卻忽然落下一抹溫涼之感,柔軟的指腹為她撫平皺痕,愜意舒服的撫摸掃清了她心底的陰霾,姬珧換了個姿勢,忽然睜開雙眸。
「辭年。」
「奴在。」薛辭年應了一聲,只是斂眉低首,目光沒放在她身上,也沒有絲毫僭越,更顯恭敬和虔誠。
姬珧幽幽地看著他:「本宮將你從清林苑帶出來,一雙撫琴作畫的手用來伺候人了,你可有怨言?」
薛辭年一頓,卻只是將頭壓得更低,回道:「一年前,如果不是殿下將奴從笙簫館中救出,帶回公主府,奴今日早已奔赴皇權了。如今,奴不必曲迎奉承貴主歡客,已是莫大的榮幸,怎可還有怨言。」
姬珧倒是笑了笑:「怎麼,你在公主府,就不用逢迎本宮嗎?」
額頭上的手動作一停,但很快又恢復動作。
「逢迎殿下,是奴甘願。」
這八個字,說得是真好聽,姬珧復又閉上眼,眼前卻浮現薛辭年橫刀自刎的場景,何其血腥,又何其壯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