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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岡低著頭,在他面前,篩過的酒水清澈透亮,在杯中輕輕搖晃,散著寒氣的眼眸倒影扭曲不定,隱隱透著陰戾,一如韓岡的心。他輕聲低吟: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仰頭舉杯一飲而盡,抬起頭來的韓岡,他臉上綻出的笑容如同春風吹拂,眼底的兇戾斂藏無蹤,「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注1:此是史實。宋神宗和王安石之所以要改革役法,也是因為這差役太過殘民。
注2:北宋丁壯的年紀劃分以二十歲為底線,六十歲為上限。
注3:按照北宋前期役法,單丁戶,無丁戶,女戶,都是不需要服徭役的。
第八章 破釜沉舟自專橫(上)
李癩子離開李將軍廟後,逕自回到家中。李癩子家的宅子是有著四進六院的大宅,他回來後沒有往後院走,而是去了接待親朋好友的內廳。
內廳中,一名身穿皂色公服的衙役正坐著品茶。不是別人,正是李癩子的親家,八孃的舅翁【注1】,在成紀縣衙中做班頭的黃德用黃大瘤。自來只有起錯的名字,沒有起錯的綽號,黃大瘤人如其名,脖子上正有個雞蛋大的肉瘤子,上面青筋外露,頭一動就是一陣搖晃,看著讓人作嘔。
「親家回來了?」見著李癩子進來,黃德用放下手中的粗瓷茶盞,仍大剌剌地坐著,一副反客為主的模樣,他問道:「李將軍廟裡的那頓酒喝得如何?」
兩人雖是親家,但李癩子只是個土財主,而黃大瘤在縣中卻是陳押司的親信。黃德用的無禮,李癩子也只能視而不見,拱了拱手,笑道:「還得多謝親家的計策,韓菜園連臉都青了。」
坐下來,等下人奉上茶湯,李癩子嘆了口氣,道:「不過如今一來,俺可是把韓菜園給得罪狠了。」
黃德用哼了一聲,對李癩子的擔憂不屑一顧:「其實本不需如此,但韓菜園既然不識好歹,也顧不得什麼了。反正韓菜園又不是陝西鄉裡,不過是個外來戶,沒個親族支援,怕他作甚?!」
「韓家的三哥在宴席上都是冷著眼在看,連句話都沒開口。他在外遊學兩年,也許認識了幾個奢遮人物。就怕他會壞事啊……」李癩子眉頭皺著。韓阿李的擀麵杖躲遠點便沒事了,但韓岡方才在宴席上的眼神和表情,讓他心中著實有些發毛。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無法安下心來。
「十幾歲的毛孩子,能認識什麼人物?再奢遮能奢遮得過陳押司?」黃德用毫不為意地冷笑著,「親家你操個什麼心,你想想這麼多年了,秦州可曾出過一個進士?」
李癩子搖了搖頭,這還真沒聽說過。他嘿嘿笑道:「……破落的措大倒是見得多了。」
「中不了進士,進不了學,那一輩子就是個村措大。運氣好的,從現在考到四五十歲,讓官家看著可憐,弄個特奏名。在哪裡當個文學、助教什麼的。那等寒酸措大,不需勞煩陳押司,俺一根手指便碾死了。」黃大瘤口氣狂到了天上,彷彿自家不是區區一個縣衙班頭,而是手握數萬強兵的大將。
李癩子也算是有些見識,知道什麼是特奏名。也就是那些入京履考不中的舉人,年齡至少要在四十歲以上,地方上特別奏其名入朝中,由天子特下恩旨,聚集起來進行一次遠比進士試要簡單的考試,再給合格的一個不入流的小官做做。
特奏名進士以陝西為多,也是怕他們投了西夏。當年在殿試上被黜落的張元還有屢考不中的吳昊,領著李元昊把陝西鬧了個天翻地覆。就是現如今,西夏的朝堂上也還有不少從陝西跑過去的漢人臣僚。那些個怨氣深重的讀書人最是危險不過,自得給塊骨頭安撫安撫。
「抬頭看天,秦州這裡看不到文曲星。韓三最多也只能熬出個特奏名來。想中進士,除非他家祖墳上冒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