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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時分,萬籟俱寂,而書房中仍燃著幽幽燭火。陳舉猶未入眠,正與劉顯隔案對坐。桌上擺著的兩盞尤冒著滾滾熱氣的紫蘇和氣飲,清淡悠然的香藥味隨著蒸汽彌散在書房中。宋人喜飲茶,更喜歡名為飲子的藥湯。陳舉便最喜的便是在入夜後,喝上一盞濃濃的紫蘇飲,視天候的變化增減湯中的輔料,用以滋補養身,近五十的年紀,還能有著一頭黑髮,也都是日常調養得宜之故。
「都安排好了?」陳舉鄭重其事地問著劉顯,慈眉善目的一張臉透著陰狠。上一次他這般謹慎計劃,是六年前要對付一個進士出身的主簿,再上一次,則是十一年前的成紀知縣,如今他要害的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窮措大,但陳舉的表情,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卻比對上兩個進士還要緊張三分。
「押司放心!今次讓薛廿八和董超跟著韓三去。他們兩個都是武藝高強,又對押司你忠心耿耿。一路兩百里,總能找到機會料理了他。」說罷,劉顯謙卑地看著陳舉,「不知押司意下如何?」
陳舉舉著碗喝了一口滾熱的紫蘇飲,挑起眼問道:「沒了?」
劉顯愣了一下,小聲問道:「……難道押司覺得薛廿八和董超兩人對付不了韓三?」
「對付韓三?」陳舉帶著疑問的口氣慢慢說著。臉色猛然突變,甩手用力一砸,哐當一聲,紫蘇飲在空中潑灑開,天青色的薄胎瓷碗在地上碎成了千百片,劉顯從椅上被嚇得跳了起來。
「你還敢小瞧韓岡?!」陳舉眉頭纏繞一股子戾氣,指著劉顯的鼻子厲聲罵道:「看看你前面支的招,那猴崽子上當了沒有?!他比鬼都精!兩人頂個屁用,他能讓王五、王九幫他殺劉三,難道就不能收服薛廿八和董超?!」
劉顯被罵得抬不起頭來。今天白天讓陳舉跟韓岡示好,就是他這個狗腿軍師出的主意。只要韓岡敢為自己申訴,少不了被打上十幾記殺威棒。以剛病癒的那個癆病鬼的身子骨,棒也就死了。能把韓岡打死在縣衙中,日後誰還敢捋陳押司的虎鬚?沒想到韓岡卻一口應承了下來,什麼伎倆都沒用了,總不能這樣還打,韓措大也是有後臺的。
陳舉罵了半天才停,厭憎看著百無一用的戶曹書辦,也不指望他的主意了,道:「末星部那裡派人去知會一聲,讓他們動手。韓岡這一隊才三十多人,末星部應該能對付得了。」
劉顯有些遲疑:「攔道劫路……末星部怕是不敢動官中的財貨!」
「那他們今年冬天就給我凍著。一滴酒、一匹布、一兩棉花都別想從我這裡買到!」陳舉賺錢可不僅僅靠著魚肉鄉裡,他家的商號暗地裡掌控了好幾家蕃部的交易權,這才是他隨隨便便就能拿出幾萬貫的主因。他冷哼了一聲:「前年他們能做下,今年難道就不能做了?」
「知道了!」劉顯低聲應下。秦州的蕃部多有靠劫道來賺外快的,雖然很少有部族敢動官貨,但商旅被劫的不在少數,末星部也不例外。但官貨和私貨有時不一定能分得清,就像末星部,他們前年就誤劫了軍資,惹起了好大一通亂子來,是因為沒有留下活口才逃過了追查。只是沒能逃過陳舉的眼睛,成了他捏在手中的把柄。
陳舉屈指叩了叩桌子,兇厲之色在眼中閃過,光是一個末星部他並不覺得有多保險,兔子還有蹬鷹的時候,獅子搏兔也不是十拿九穩:「再送封信去甘谷,跟管庫的齊獨眼說一聲。萬一末星部縮了卵,我們還有後手。」
一般來說,押運糧秣軍資中最讓衙前們頭疼的,不是艱險曲折的道路,而是抵達目的地後,接收點驗押運物資的監庫官吏。如果說從秦州到甘谷在崇山峻嶺中穿梭的四日行程,有如潼關之險、蜀道之難,那甘谷城的監理庫帳的管勾官齊獨眼就如黃泉前的鬼門關一般。
多少衙前押運了糧秣軍資抵達甘谷之後,都要在齊獨眼手中被血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