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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廟溝(3)
草廟溝的挑夫們經常是叢集而行,他們人手一桿搭拄。這個支撐扁擔以便行路換肩歇腳的器械,其上端做成元寶形以便於擱置扁擔體,倘逢著強人,那元寶形的搭拄頭便是錘擊的重型武器,而搭拄扎地的那一頭又正是一柄鋼錐!他們出一趟遠門,至少要帶三板子麻鞋。一板子麻鞋十雙,穿破了的也只能掛在路邊樹上。這是一種職業道德,後來人如果鞋子壞了,可從路邊撿破鞋修補,如果誰把穿壞的鞋子扔到溝裡,就被同行視為無德。販挑行裡有一句行話:&ldo;不留爛鞋的人無後。&rdo;從東秦嶺商縣出藍關古道入秦川的販挑們,麻鞋纏子裹腳腿,這是形象特點。他們不穿襪子,只用裹腳布,逢溪涉水那麼嘩哩嘩啦就過去了。所謂&ldo;三十里嶗峪走一天,四十里貓溝一袋煙,七十里會峪腳不幹!&rdo;再難的山路鳥道,再多的溪澗溝河,唯有麻鞋纏子裹腳可以對付,除此而外布鞋皮鞋木鞋鐵鞋統統不管用。所謂纏子就是裹腿布,勒緊小腿長途跋涉不腫腳,腿肚子上不出&ldo;蚯蚓蔓子&rdo;。因此關中道里的人一見販挑隊過來就說:&ldo;看人別看腿,看腿商州鬼。&rdo;受辱也罷,挨罵也罷,販挑們走南闖北見多識廣,沿途順便捎些小雜貨走州過縣就賺錢,南鹽北醋西辣子,河南人愛吃豆芽子。
他們行走在老河口的官路上,攀登在東秦嶺的山陰道里。販挑們閃著軟溜溜的扁擔,統一著扁擔的方向和姿勢,合唱著一首古老的歌謠:
桑木扁擔兩頭翹,
寧挑擔子不坐轎。
誰家女子臉兒白,
隨我回到亂石窖。
亂石窖裡石頭多,
砌個圈兒來做窩。
窩裡下了兩顆蛋,
孵出一對莊稼漢。
莊稼漢、怕婆娘,
一根扁擔走南陽。
南陽有個寺坡子,
住了一窩姑姑子。
……
卻說老販挑護送著女兒十八娃繼續在草廟溝裡行走。出了槲葉林是葦子岔,女兒還說想尿尿。爹望一眼這溝道兒兩邊密密麻麻的葦子,心裡還是有些忐忑,就依舊說:&ldo;到廟上了著。&rdo;女兒十八歲了,為父的也六十有二。多虧一輩子打販挑,練就一副好腿腳,亂石窖一路下來,挑著擔兒,又過坎涉澗的,還得攙扶著女兒。女兒雖有六個月的身孕,卻腰身不笨腿腳不腫,只是路走長了氣喘。女兒拄著竹杖,肩上背了孃的藍花包袱,包袱裡有一件娘給的八幅子羅裙,羅裙裡裹著一對老派的蒜薹形銀手鐲。銀手鐲是成婚的時候夫家給取的,八幅子羅裙隱藏著娘給一個人的承諾。這羅裙雖說放置得久了,可娘說黑來上了炕穿著舒坦。州川人沒有睡覺穿褲衩子的習慣。
為父的還挑著他的桑木扁擔,只是沒有分量。一斗黃豆裝在麻布袋裡,他把它拴在扁擔中間,然後一隻肘子壓了扁擔前半部,後半截就高高地翹著,黃豆布袋就多一半擱在他的後肩上。是娘執意要給十八娃拿上這黃豆的,她說這黃豆做成錢錢飯補胎頂好。
此前,夫家派了兜夫來抬,被老販挑打發回去了,說是讓懷孕的女兒坐兜子他不放心。所謂的兜子,就是兩根竹竿中間綁了一個布兜子,布兜子下拴一塊踏板子,被抬的人坐在上邊,說軟不軟說硬不硬閃閃晃晃,看著堂皇坐著趔趄。再說老販挑也不放心那兩個冒失鬼:一個是扛活的海魚兒,一個是名叫钁頭的小叔子老三。
這州川裡的老親家,正是方圓有名的孫老者。孫老者叫孫法海,光緒年間在縣衙裡執過水火棍,識得幾條大清律,有點小脾氣做事卻還公正。民國初地方行政沿用晚清舊制,官吏、衙役依襲陳規。地處東秦嶺的商縣仍然作為直隸州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