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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是個皺巴巴的小糰子,癟著小嘴,一個勁兒啼哭著,渾不知這世道於她,將會如何艱難。
小小嬰孩,那麼柔弱不起眼的樣子,哭聲卻洪壯有力,每一聲哭都似砸在她心頭的重錘。她的心,不由自主就軟了。
記憶中的嬰孩慢慢長大,變成那個主見滿滿,會跟她吵架,會說謊騙她,卻也小心翼翼,將她照顧得妥妥貼貼的能幹少女。
薛大娘忍不住又要流出淚來。她咬住嘴唇,強忍住淚水,握緊拳頭:「那是我的女兒,是我肚子裡生出來的孩兒,與我血脈相連。她是沒有爹,可她有娘。我自己一人,一樣把她養大了,她如今有手有腳,能養活自己,還能顧好我,哪點不如別人?」
開頭聲音輕輕,說到後來,聲音越來越大。說到「哪點不如別人」時,臉色漲紅,一雙眼亮得冒出火來,竟似是從胸腔裡嘶吼出來。
約莫是牽扯患處,緊接著便是一陣劇烈咳嗽,薛大娘柳條般的身子如風箱一樣抽動。
三娘與燕姐兒忙上前扶住她。翠姐兒腳步動了動,卻沒有走過去。燕姐兒空出手來,回頭疑惑地看她一眼。
翠姐兒臉上浮起莫名羞愧,低下頭。她明明想要走過去的,可那雙腳卻似灌滿石頭,再難移動分毫。
燕姐兒隱約明白她的顧慮,轉過頭,不再看她。
大娘身後,有犯渾的娘子叉腰謾罵:「行院裡頭的娼婦都能養小子,為何我們良家女子便不能自己養小孩?」
也有貴女出聲:「為何這強/奸之惡,是你們男子犯下,最後逼死的,卻是無辜的女子與孩兒?」
對面閒漢們卻不再跟她們理論,個個如同捏住女子們命脈,笑得得意張狂:「你們也不用在這裡跳腳,這奸生女的名頭一旦傳出去,你們且看著,還有多少婦人女子,願意看你們周婆言鼓吹因姦成孕,因奸產育?」
笑聲在北風中生出爪牙,惡狠狠拍打在娘子們的臉上,令她們不由自主,退後半步。
今日聚集在廣場裡頭的,多半都是女子中的刺頭。就連那些貴女們,也慣常被別的貴女背後議論,指責她們離經叛道,不守規矩,甚至有因此延宕婚事,難以定親的。她們自己也知道,自己並不是女子中的多數。
寫滿各街各巷名字的女人社布條用繩子捆作一束,擺在旁邊地面。北風越來越大,細繩被風吹得散開,布條就此散落,七歪八咧。
撐著布條的時候,娘子們心裡滿是驕傲,我是這條街的女人社成員,我願意走出去,為女子出聲。
此時此刻,她們卻忽然回憶起來,那支七八人、三四人、或是孤身一人的隊伍,湊得何其艱難?
一條街巷之上,從頭到尾,幾十上百戶人家,總有百來個婦人。
她們日常也聚在一起,讀讀報紙,罵罵男人。可一旦說到要去爭取廢姬妾,立女戶,卻個個搖頭,只是發笑。
若是她們得知恆孃的身世,還會繼續站在周婆言這邊嗎?
世人常常輕賤有加的奸生男女,總還是有個確定的父親,或是良籍,或是官戶,甚或是農人部曲,哪怕是閒漢無賴也行,只要有名有姓,這孩兒便算是有個來處。
恆娘卻連個能指名的父親都沒有,唯一能確定的,他是一個,或一群暴民,是目無法紀、鋌而走險的亡命之徒,是犯上作亂、與朝廷為敵的反賊。
若是男子們都拿這個訕笑、嘲弄、挖苦,有多少女子能站出來,為恆娘說話?又有多少娘子,自己就會嫌棄恆孃的出身?
在那樣的時刻,恆娘就算不在她們面前,卻也如同那日在清溪渠口一般,全身,從頭到腳,每一寸肌膚上,都用鑽鑿刻著兩個殷紅的字眼:恥辱。
盛明萱站在場中,臉色也變了,過了一會兒,輕聲自語:「周婆言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