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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充了一會兒人君,一會兒過後又成了凡夫俗子,師弟說什麼全沒聽見,滿腦子的黑黃心思燒得開了鍋,面上依然穩如泰山,定睛看著師弟兩瓣唇開開合合,看到了&ldo;日後&rdo;,看到了&ldo;長遠&rdo;。召師弟回來就是為了日後與長遠,有意造個危局,要師弟進來扶危濟世,力挽狂瀾,救了一城十萬人,安個軍功,給個封賞,拔成禁軍統領,從此留在身畔,常伴左右。他日皇帝集權在身,寵幸個把人,有哪個敢說半個&ldo;不&rdo;字?
其實,呂相與皇帝同屬一類人,都是能透過一些小舉動看進人心裡去的人。他把皇帝看得那麼明白,皇帝又何嘗不是呢?只是算差了一著棋。他以為呂相這樣明白他心思,絕不可能毀他一生喜怒交關的人,讓他身前身後一片荒蕪,至老悲涼。然而,這著算差了的棋其實不是呂相,而是那個他一生喜怒交關的人,那人早就拿定大主意要自滅,呂相不過是塊踏板,踏著走向條名正言順的死路。生死攸關的關口,那人絕想不到呂相在他身後一會兒&ldo;殺&rdo;、一會兒&ldo;留&rdo;地痛苦搖擺。也想不到他蹲身一&ldo;背&rdo;,把呂相綁到背上的一套動作,會徹底掐滅他滅了他的念頭。當時的呂相在想些什麼呢?他什麼也沒想,就瞪著他趴著的那面單薄的背,心裡罵他:好個呆小子!你自己跑不就完了麼!還停下來背個跑不動的老累贅幹啥!這老東西上一刻還想著和你同歸於盡呢!你放他到背上不是給他行方便是什麼!他在靴子裡藏一把削鐵如泥的匕首,朝你心口餵一刀,大羅金仙都救不回!
呂相這樣在心底痛罵他的時候,一支羌箭扎中了他的小腿,他就這麼給倒拖著墜下馬去,觸地之前還不忘給老累贅找接應,老累贅讓接應的接走了,往生天躥了,卻把他撇給一層層的刀劍,一群群窮兇極惡的人,問都不問一聲,說不定心裡還暗暗鬆了一口氣呢‐‐幸好不用自己動手,不然良心還有地兒擺麼?
原來自己早不問晚不問,單單在快入城門的時候問起那護衛將軍的下落,是為了給良心一塊擺放的地方。原來自己要鄭季回程尋人,不是為了給皇帝一個交代,而是要給自己那砢磣無比的良心一個交代。
人心真是經不起細咂摸,一旦咂摸出不好的滋味,自己都噁心。
呂相站在廳堂外,舉頭望向天際,乾涸已久的眼眶一陣潮熱,忽然淚落如雨,止都止不住。
哭什麼呢?他問自己。將來的佞幸這時可能死無全屍了,你求的不就是這麼個結果麼?有什麼好哭的?你不是怕他將來亂了皇帝的心,亂了天下歸一的大棋局,處心積慮要除之而後快麼?真除掉了你又要哭他,為什麼?
呂相自己也答不上來,他就是想:呆小子,我呂維正欠你一條命,此番你若有命回來,我必定尋時機還你!
周初三傑之首,居右相位三十又二年的呂維正,一生當中唯一的一次走眼,就是他對皇帝這份深心的把握。他以為沒了這人,皇帝固然是要心痛的,但那痛是可以調和的,是想起就痛一通,想不起就不痛的一種隱痛。他以為內亂過後的百廢待興、天下歸一的宏圖大業,足夠皇帝操一輩子的心,久久才能想起有這麼個人來,久久才痛一回。誰知皇帝竟是那種動了情就再不回頭的人‐‐看他日常起居就知道了:衣衫永遠偏好一種樣式,鞋履永遠只穿一種樣式,用飯時永遠有一碟油炸花生米和一碟糟醃小魚,御批用的紙筆永遠只用那一種。呂相與皇帝同吃住,就差同睡一張床了,這麼些細節不可能沒注意過,只是不肯認,一旦認了,他殫精竭慮做的這些事算什麼呢?還有意思麼?
當然,呂相要好久以後才肯認下他這走了眼的判斷。現下,他還站在廳堂前,等皇帝回來發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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