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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他的笑容收斂了一些,比起對著「洋大人」的阿諛諂媚,更顯敬畏,還有點不著痕跡的懼怕。
入殮師在外頭的名聲大概是真的很不好,和活的陰司鬼神差不多。
「蘭公子,又麻煩您走了一趟,定金已經送到柳子巷了,比上次多了三成。」
站在蘭因面前,他的聲音不自覺的低了幾個分貝,那頭五太太已經默不作聲地坐在靈位前一邊燒紙錢一邊哭了,大太太燒了幾柱香,讓丫頭插到了香爐裡,自己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只是吩咐身邊的兩個丫頭去燒紙,臉上神情渾如一尊泥塑的菩薩。
她站的位置很靠近門口,肢體語言上寫滿了想快點走的不耐,作為萬家的女主人,卻連一點要上來與喬晝蘭因見禮的慾望都沒有。
喬晝觀察了她片刻,忽然轉過臉去問萬老爺:「您的孩子都沒有來祭奠嗎?」
萬老爺愣了一下,旋即打了個哈哈:「哎這個,我幾個兒子年紀都小,見不得這種事,女兒家柔弱,更不能出來了……」
「那你家的大少爺呢?他也沒有來。」喬晝緊接著追問,把一個活生生的不懂變通的頑固洋人演到了底,一邊的蘭因微微彎起眼睛,翹起唇角看著他。
萬老爺擺擺手,看不懂事的後輩似的看喬晝:「昌明去巡視商號生意了,一時半會回不來。」
「哦……」喬晝一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不再問下去了。
萬老爺和大太太上完了香就走了,五太太還跪坐在火盆前,大把大把地往裡扔紙錢元寶,她扔東西的架勢就像是往灶膛裡塞柴火,唰唰地往裡捅,也不管火會不會被壓滅,要不是火夠旺,紙張化得快,怕不是一個照面就要被她壓熄。
五太太發狠似的往裡扔紙錢元寶,兩個大太太留下的僕婦站在她後面,說是「防止五太太傷心過度留下來照看」,實則與監視差不多,不知道她們在怕五太太什麼。
又過了一個多小時,五太太兩眼腫的像核桃一樣,被兩個僕婦強硬地架起來扶出去了,臨走到門前,她忽然扭過頭,一手死死抓住門框,大喊起來:「寶兒!有不順心的事,記得回家來啊!回來找爹、找大太太!找哥哥!」
她又哭又笑地喊著,那兩個僕婦臉色大變,一把捂住她的嘴,給拖出去了。
燒火盆的幾個丫頭死死低著頭,假裝什麼都沒聽見,喬晝推了推蘭因的手肘,輕聲道:「她怎麼沒有說『來找娘』?」
蘭因盯著他推自己的那隻手看了一會兒,心不在焉地回答:「因為他的死跟她沒關係?」
喬晝彈了下舌,提醒他:「你說漏嘴了。」
蘭因這才反應過來了似的,眨巴眨巴眼睛,一臉無辜:「我剛剛說什麼了?」
喬晝瞥了他一眼,走到剛才五太太燒火的盆子邊,她自己一個人佔了一個盆兒,燒出了大半盆紙灰,人一走火就被丫頭壓滅了,準備一會兒抬出去倒紙灰。
喬晝拎著手杖在紙灰裡撥了撥,撥出來一塊沒燒乾淨的紙片,只有手指寬的一點殘燼,依稀能看見上面細細的筆墨寫著的幾個字。
「……申……亥時……」他彎著腰眯著眼辨認,蘭因不知何時跟著他走過來,抬起一隻手攏住他的腰,像是怕他栽進火盆裡似的,貼著他的耳朵耳語:「生辰八字。」
五太太借著大把大把的紙錢,往裡夾了不知道誰的生辰八字,一塊兒扔火盆裡燒了?
蘭因將手覆上喬晝的右手,往下輕輕地按去,手杖的末端壓碎了這張得以倖存的紙片,將乾枯薄脆的紙一點點碎成了齏粉,混進一堆紙灰裡,成了無跡可尋的飛灰。
「今晚說不定有好戲看。」他虛虛垂著眼瞼,冷艷的五官上神采奕奕,又帶有純善無辜不諳世事的清透,渾然似一朵不通人情的高嶺之花,開在雪山上